当华安从昏沉的睡梦中被一阵轻微的晃动感惊醒时,它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移动的、发出低沉嗡鸣的“金属箱子”里。透过箱壁细微的缝隙,它能看到外面飞速掠过的、与山林截然不同的景象——平坦的道路,整齐的房屋,以及穿着统一服装、行走其间的两足生物——人类。
它没有惊慌,也没有试图冲撞。只是安静地趴在铺着软垫的运输笼底部,受伤的前后肢被某种清凉的药物安抚着,疼痛减轻了许多。体内那种蚀骨的虚弱感似乎也被抑制,胃里那块烤红薯带来的暖意尚未完全消散。它冷静地观察着,记忆如同涓涓细流,重新汇聚——狼群的搏杀,伤口的疼痛,那充满诱惑的陷阱,以及它最终冷静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声停止,晃动感消失。笼门被打开,柔和的光线涌入。几个穿着浅蓝色衣物、戴着口罩的人类,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整个运输笼抬出,放置在一个明亮、干净、弥漫着淡淡消毒水气味和……更多复杂动物气息的空间里。
这里显然不是山林。墙壁是光滑的白色,头顶是发出稳定白光的方形“天窗”(灯具),远处传来其它动物隐约的叫声和人类交谈的声音。这是一个被人类完全掌控的环境。
华安被小心地转移到了一个更为宽敞的、用坚固金属栏杆围成的独立圈舍里。地面干燥清洁,铺着干净的干草,一角放着清水和切好的新鲜苹果、胡萝卜。它的伤口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动作专业而快速。它甚至被动接受了一支能补充能量的、味道奇怪的流质食物。
做完这一切,那些人类观察员退到了圈舍外,隔着栏杆,用一种混合着好奇、惊叹与谨慎的目光注视着它。华安能感觉到,这些目光中没有恶意,更多是一种……研究性的关注。
它趴在干草堆上,舔了舔包扎好的前掌,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这个临时的“囚牢”。它需要了解环境,评估处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瞬间贯穿它灵魂的气味,顺着空气的流动,飘入了它的鼻腔!
那气味……那气味!
华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它猛地抬起头,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充斥!它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牵动了伤口也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向气味传来的方向——与它这个圈舍相邻的、另一个同样用栏杆隔开的圈舍!
那股气味,古老、深沉,带着竹叶的清香和一种它几乎快要遗忘的、源于生命最初记忆的温暖与安全感!那是……母亲的气味!是那个在它最脆弱时给予它庇护,又在它最需要时消失无踪的……母亲,“竹影”的气味!
怎么可能?!母亲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冲击让它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它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相邻的栏杆前,努力将鼻子伸出栏杆的缝隙,贪婪地、用力地呼吸着那熟悉而又遥远的气息。没错!就是母亲!虽然气息中夹杂了一丝伤病特有的虚弱和药味,但那核心的、独一无二的印记,它绝不会认错!
几乎是同时,相邻的圈舍里,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充满惊疑、焦急的熊猫低吼!
“嗯?!嗯嗯——!”
华安猛地抬起头,透过栏杆的缝隙,它看到了!
在隔壁的圈舍里,一头体型比它记忆中要消瘦一些、但眼神依旧温婉的成年母熊,正激动地扒在栏杆上,努力地向它这边张望!正是它的母亲,竹影!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华安身上,那里面充满了与它如出一辙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急切!
“呜……嗯!”华安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一声混合着委屈、思念、质问和巨大喜悦的呜咽。它用力将脑袋抵在冰凉的铁栏杆上,仿佛这样就能离母亲更近一些。
竹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巨大的头颅抵着栏杆,发出焦灼而又温柔的呼唤声,似乎在急切地确认,在询问它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挨饿……
就在这对母子隔着铁栏,用只有它们能懂的语言和气息激动交流时,圈舍外,观察窗前,陈雨正带着她的助手,以及基地几位资深的兽医和研究主管,静静地注视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
陈雨的手中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上面显示着竹影和华安的档案资料以及相关的影像记录。她的眼中闪烁着激动而又了然的光芒。她的推测被证实了!这只展现出惊人能力的独立幼崽,果然就是竹影失踪的孩子!
她示意助手打开外部的一个小型显示屏,上面开始播放一段之前整理的资料影像。同时,她用一种清晰、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般的语调,对着观察窗内的华安和窗外的同事们说道:
“记录时间,秋季。观察对象:独立幼崽XL-07,现已确认,为母熊‘竹影’于今年春季诞下的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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