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陪伴与游戏中平静流淌,小远的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他开始在饭桌上用简单的词语回应父母的问话,比如“嗯”、“好”,虽然简短,却足以让老陈和陈妈妈欣喜若狂。他会在阳光下给嘟嘟梳理毛发,动作轻柔而专注,嘟嘟则舒服地眯着眼,发出响亮的呼噜声作为回报。他甚至允许父母在他和嘟嘟玩耍时,坐在房间里陪伴,不再排斥他们的靠近。
希望的曙光越来越亮,仿佛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创伤的根须,往往盘踞在心灵最深的角落,并非一次突破就能完全清除。
一个周末的傍晚,老陈一位许久未见的战友来家里做客。这位叔叔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性格豪爽,因为执行外勤任务晒得皮肤黝黑。他一进门,就大笑着给了老陈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目光落在安静坐在沙发上看图画书的小远身上。
“哟!这就是小远吧!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张叔叔不?以前还抱过你呢!”张叔叔笑着,很自然地走上前,想摸摸小远的头。他伸出的是右手,手臂上有一道因公受伤留下的、略显狰狞的长条疤痕。
这一切——高大的身影、洪亮的嗓音、突如其来的靠近,尤其是那条在眼前晃动的、带着疤痕的手臂——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小远记忆中那个被刻意尘封、充满恐惧的盒子!
绑架那天的画面碎片式地涌入脑海:黑暗、陌生的粗暴声音、挣扎、被紧紧箍住的疼痛、还有……类似形状的疤痕在眼前晃动……
小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急剧收缩,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变得无比急促!他手中的图画书“啪”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猛地向后缩进沙发角落,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发不出任何尖叫,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种极度恐惧、近乎窒息的呜咽声。
“小远!”老陈和陈妈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陈妈妈立刻就想冲过去。
“别动!”老陈一把拉住妻子,脸色同样苍白,但他作为警察和父亲的理智尚存,“别碰他!现在碰他会更糟!”
张叔叔也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满脸愧疚:“我……我……老陈,对不起!我没想到……”
客厅里乱作一团,恐慌和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冰。之前所有的进展,似乎在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混乱中,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最冷静的卫士,行动了。
嘟嘟原本趴在沙发另一头打盹。在小远情绪崩溃的瞬间,它就立刻惊醒,并迅速判断出危机的来源并非张叔叔本人,而是他带来的“刺激”。它没有像普通宠物那样被主人的恐惧情绪感染而惊慌,反而展现出一种近乎专业的沉着。
它没有发出叫声,也没有立刻扑到小远身上。它先是几个轻盈的跳跃,挡在了颤抖的小远和张叔叔之间,背对着小远,面向张叔叔,虽然体型渺小,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发出了低沉而警告的“嘶哈”声,清晰地划定了“安全区”和“威胁源”。
张叔叔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然后,嘟嘟才迅速转身,它没有去扒拉小远紧紧抱着头的手臂,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方式。它跳上沙发,来到小远的身边,将自己整个身体,紧紧地、温暖地贴在了小远蜷缩的背部和手臂上。
它开始发出声音。不再是平时慵懒的呼噜,也不是警告的嘶吼,而是一种极其独特、仿佛带着振动频率的、低沉而有力的“呜噜噜”声。这声音稳定、持续,像海浪一遍遍拍打礁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同时,它伸出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开始一下下,坚定而迅速地,舔舐小远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肤。
粗糙温暖的触感,稳定持续的声波振动,以及背上传来的、真实而温暖的重量……
这些感觉,如同一条条坚韧的丝线,将小远从那个黑暗恐怖的记忆漩涡中,一点点地拉扯回来。
他的颤抖幅度慢慢变小,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他依旧蜷缩着,但紧绷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松弛。他能感觉到背上那个温暖的生命,能听到耳边那固执的、将他拉回现实的声音。
他死死抱着头的手臂,松开了一丝缝隙。
他没有抬头,但那只被嘟嘟舔舐的手,慢慢地、反转过来,然后,颤抖着,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嘟嘟温暖柔软的背上。
触摸到的,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属于“现在”的温暖和心跳。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孩子的内心深处,“咔嚓”一声,彻底破碎、融化了。
他依然害怕,但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他有嘟嘟。
老陈和陈妈妈看着这一幕,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终于微微松开,陈妈妈早已泪流满面,但这一次,是喜悦和希望的泪水。老陈红着眼圈,对一脸愧疚的张叔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嘟嘟感受到小远手掌的温度和放松的身体,它的“呜噜噜”声才逐渐转变为平时那种满足、平稳的呼噜声。
危机化解了。而且,这一次的危机,反而成为了打破最后坚冰的契机。小远在嘟嘟的帮助下,真正直面并战胜了那瞬间涌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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