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汴梁皇城的晨钟撞响。
柴荣已在垂拱殿批阅奏章近一个时辰。案头最上面那封,是寅时末才到的北线军报——不是加急,是李重进按五日一报的常规奏章,但附有赵匡胤的密函。
他先展开密函。
赵匡胤的字迹比往日更显锋芒,墨迹甚至透过了纸背:
“……四月廿五夜袭,锐士营阵亡七十一人,伤四十九人。焚毁契丹粮车三十余辆、草料场两处、惊走战马约四百匹。然最大战果,为士卒陈五冒死引爆契丹新建‘弩机棚’,毁其新制床弩三十架、火罐箭矢二百余枚,毙伤敌约百人……”
“……陈五尸骨无存,仅寻得半片腰牌与断刀。臣已命人立衣冠冢于鬼见沟南坡,面向朔州。该士卒遗物中,有家书一封、铜钱三百文、新袜一双。家书尚未寄出,臣拟添抚恤,遣人送至其家乡磁州……”
“……契丹军遭此打击,已于廿六日晨后撤五里重整。然耶律挞烈用兵老辣,后撤时队形不乱,并分兵两路袭扰我侧翼,显是防备我军追击。臣判断,其主力未损,锐气受挫但战力犹存,日后用火攻之心必更迫切……”
“……此战虽有小损,然有三得:一挫敌锐气,二毁其利器,三探知其确有大规模使用火器之图谋。我军需加紧防火演练,并研制破火弩之法……”
柴荣放下密函,沉默良久。
七十一人。名字后面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父母妻儿,有未寄出的家书,有攒着娶媳妇的铜钱,有母亲新纳的布袜。
而陈五,那个在讲武堂器械课上瞪大眼睛、问“这铁罐子真能飞三百步?”的年轻士卒,连尸骨都没留下。
“王继恩。”
“奴婢在。”
“传朕口谕至枢密院:北线夜袭将士,有功当赏。阵亡者,抚恤加三成,由内帑支取。伤者,用好药,务求痊愈。另,陈五追授忠武校尉,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其家眷,由磁州官府妥善安置,免赋役三年。”
“遵旨。”
柴荣又看向李重进的正式军报。里面果然将夜袭成果写得简略,却大篇幅强调“契丹势大”、“需增兵增粮”、“宜持重防守”,字里行间透着对赵匡?冒险举动的不以为然。
他笑了笑,提笔批道:“李卿持重之言甚妥。然兵无常势,赵匡胤临机决断,焚敌利器,功不可没。北线战守之策,你二人当和衷共济。所需箭矢,已命军器监加紧调拨。”
批完,他合上奏章,望向窗外。
天已大亮,庭中槐树新叶翠绿,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枝头跳跃。
生与死,功与过,就在这一纸奏章、几句批语之间。
“陛下,”王继恩又轻声道,“早膳时辰到了。皇后娘娘说,今日在小厨房亲手做了陛下爱吃的粟米粥和蒸饼,问陛下是在垂拱殿用,还是去坤宁宫?”
柴荣一怔。
符皇后……他几乎快忘了这位名义上的妻子。穿越以来,日夜忙于生死存亡、朝政军事,回后宫次数屈指可数。记忆中,那是个端庄安静的女子,是已故周太祖郭威的妻妹,这桩婚姻本就有浓重的政治联姻色彩。
“去坤宁宫吧。”他起身,“朕也有些日子没见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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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偏殿。
早膳已摆好,很简单:一盆粟米粥,几碟蒸饼,两样小菜(醋芹、酱瓜),一碟盐渍豆。比起皇帝应有的规格,实在简朴得过分。
符皇后穿着半旧的浅青色襦裙,未施粉黛,正亲手摆放碗箸。见柴荣进来,她敛衽行礼:“臣妾恭迎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柴荣扶起她,触手只觉得臂膀纤细,“这些事让宫人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陛下操劳国事,臣妾无能分忧,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点心。”符皇后声音轻柔,示意宫人退下,亲自为柴荣盛粥,“听说陛下近来咳疾好转,臣妾心中欢喜。这粟米粥里加了山药、茯苓,最是养胃益气。”
柴荣坐下,尝了一口。粥熬得绵软,米香中带着药香,温度正好。
“皇后费心了。”
两人默默用膳。殿内只有碗箸轻微的碰撞声。
柴荣其实有些不自在。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知道原主与符皇后感情平淡但相敬如宾。可自己这个现代灵魂,面对这位“妻子”,总有种莫名的疏离与愧疚。
“陛下,”符皇后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很轻,“昨日,魏国夫人递了牌子求见。”
柴荣筷子一顿。魏国夫人是符皇后的长姐,也是已故郭威的皇后。郭威驾崩后,她出居道观,但影响力仍在。
“她说什么?”
“没说什么要紧的,只是叙家常。”符皇后夹了一小块蒸饼,慢慢吃着,“说了些先帝在时的旧事,问了问宗训的功课。临走了,才似不经意提了句,说如今朝中推行新政,有些老臣家里日子不好过,子弟谋个差事都难。”
柴荣放下筷子。
来了。后宫果然不是清净地。
“皇后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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