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晋阳,郭府密室。
郭无为盯着面前契丹使者送来的回信,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信是韩德让亲笔写的,用的是优雅的汉文骈体,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契丹可以出兵,但郭无为必须先除掉刘继恩,控制晋阳。事成之后,北汉需割让云、朔二州,岁贡加三成,开放五处榷场。
“这是要把北汉的血抽干啊。”坐在对面的李恽轻声道。
郭无为没有回应。他缓缓将信纸折好,放进炭火盆。火焰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吞噬,只剩下一点灰烬在热气中打旋。
“大王那边……有什么动静?”他终于开口。
李恽压低声音:“昨日刘继恩召见了控鹤军副都指挥使杨业,密谈半个时辰。今日一早,杨业便去军营点检兵马,说是‘例行操练’,但带走了郭守义将军一半的人。”
郭无为眼中寒光一闪。杨业是刘承钧留下的老将,素来忠诚于刘氏,与自己一直不对付。刘继恩秘密召见杨业,又调动控鹤军——这不是巧合。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里踱步,“刘继恩已经起疑,随时可能动手。契丹这边……条件苛刻,但若不应,我们便是死路一条。”
李恽犹豫道:“可若真按契丹的条件,割让云、朔,北汉便等于自断一臂。届时就算枢密使掌权,也不过是契丹的傀儡,如何面对朝野非议、天下骂名?”
“骂名?”郭无为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李恽,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李相,你可知石敬瑭当年割让燕云十六州,被骂了多少年?”
李恽默然。
“可石敬瑭的儿皇帝,当了十三年。”郭无为缓缓道,“他死的时候,是病死的,不是被推翻的。他的儿子接了位,虽然最后亡了国,但那是后话。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享受了荣华富贵,手握大权。”
他重新坐下,手指轻叩桌面:“天下人骂他,是因为他们不在那个位置上。若让他们来选择——是顶着骂名坐江山,还是守着清名掉脑袋,你以为他们会选哪个?”
密室里一片死寂。炭火盆噼啪作响,火光在李恽脸上跳动,映出他复杂的表情。
“那……我们答应契丹?”良久,李恽才艰难地问。
“答应。”郭无为声音冰冷,“但信要改。云、朔二州可以给,但不是现在。我们要在信中写明,需待我们完全控制河东、稳定局势后,再行交割。岁贡和榷场,可先兑现一半作为诚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算计的光:“另外,再加一条——请契丹先派五千骑兵南下,驻于云州北境,做出随时可入河东的姿态。以此震慑刘继恩,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恽会意。这是借契丹的势,行自己的事。有五千契丹骑兵在边境虎视眈眈,刘继恩就算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臣即刻去办。”他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郭无为叫住他,“还有一事。派人秘密联络潞州。”
李恽一愣:“李筠?他会理我们吗?壶关一战,我们刚折在他手里……”
“正因如此,才要联络。”郭无为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李筠是聪明人,知道若北汉内乱,对他、对周国都不是好事。刘继恩年轻冲动,若真与我们开战,无论谁胜谁负,河东都会大乱,届时契丹趁虚而入,周国北境也将不宁。他李筠守的是潞州,首当其冲。”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手指在地图上潞州的位置轻轻一点:“告诉他,若他愿意保持中立,不干涉北汉内政,待我掌权后,潞、晋之间可休兵三年,开放榷场,互通商贸。这是双赢。”
“若他不答应呢?”
“那就让他知道,”郭无为转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若我们败了,刘继恩清算完我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潞州。唇亡齿寒的道理,李筠不会不懂。”
李恽深深一揖,退出密室。
郭无为独自站在黑暗中,良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玉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着精细的蟠龙纹——这是当年刘崇赐给他父亲的,表彰郭家对北汉开国的功勋。
他摩挲着温润的玉面,忽然笑了。
功勋?忠诚?
不过是筹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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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晋阳皇宫,偏殿。
刘继恩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一份密报。这是他安插在控鹤军中的眼线送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郭无为最近几日的动向:频繁密会李恽、郭守义暗中调动兵马、有不明身份的使者出入郭府……
“陛下,”站在下首的杨业低声道,“郭无为恐怕真要动手了。臣今日去控鹤军营,发现郭守义已将半数心腹调往城西大营,美其名曰‘加强城防’,实则是为起事做准备。”
刘继恩手指紧紧攥着密报,指节发白。他今年才十九岁,登基不到三个月,就要面对这样凶险的局面。父亲刘承钧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继恩,郭无为可用,但不可信。你要学太祖(刘崇),既要用他,也要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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