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鬼见愁最险处。
赵匡胤趴在一处向外突出的鹰嘴岩上,身下是万丈深渊,冰冷的岩石透过甲胄硌着胸口。他身侧,石守信和几名亲兵如壁虎般紧贴岩壁,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从这里往下看,杀虎口契丹大营的布局一览无余。
营寨依山势而建,呈半月形拱卫关口。中央是耶律挞烈的金顶大帐,周围散布着数十顶大小营帐。西侧靠近溪流的平缓地带,用木栅围出了大片马厩,借着营中未熄的火光,能看见里面黑压压的马影。东侧则是粮草堆放处,草垛堆得像小山。
“大帅,”石守信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巡营的契丹兵每半炷香一队,从寨门到马厩,再到粮草处,最后回寨门,整圈走完约一刻钟。两队之间,有二十息空隙。”
赵匡胤点点头,目光死死盯着马厩。若按原计划,待张老实那边佯攻将契丹主力吸引至寨门,他们便从这崖顶用火箭覆盖马厩,引发马匹惊乱,再趁乱杀入。
但此刻,他心中却隐隐不安。
太静了。
从黎明前张老实发动佯攻到现在,已过去近一个时辰。杀虎口方向确实传来过喊杀声和鼓噪声,但规模……似乎比预想的要小。耶律挞烈若真被佯攻吸引,此刻寨中该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可眼下契丹营寨虽然灯火通明,人马却大多按兵不动。
“弩机修复得如何?”赵匡胤问。
身后一名工兵营校尉艰难地从岩缝中挪过来:“回大帅,受潮弩弦已烘烤大半,但……但山中潮湿,烘干的弦复又吸潮,力道至多恢复七成。而且……”他顿了顿,“有近三成的弩,因反复烘烤,弩臂已有细微裂痕,恐不堪重射。”
赵匡胤闭上眼睛。七星剑的剑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七成力道,意味着原本能射二百步的弩,现在只能射一百四十步。而从他们这处崖顶到马厩,直线距离约一百八十步——原本是绝佳的射击位置,现在却成了尴尬的鸡肋。
更致命的是,若弩臂有裂,强行满弓可能当场崩断。
“大帅,还等吗?”石守信问。
赵匡胤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东方天际,那里已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一旦日出,他们这一万多人趴在绝壁上,就是活靶子。
张老实那边能撑多久?耶律挞烈是否已识破佯攻?若识破,为何不出兵全歼张老实部?是在等什么?等他们这支“奇兵”自己现身?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翻滚。
“不等了。”赵匡胤忽然睁开眼,眼中已无半分犹豫,“传令:所有弩手,换用备用弩弦,检查弩臂,有裂痕者标记弃用。一炷香后,听我号令,目标——粮草垛。”
“粮草?”石守信一怔,“不是马厩?”
“马厩太远,弩力不足。”赵匡胤语速极快,“粮草垛距崖顶约一百五十步,在射程内。烧了粮草,契丹军心必乱。届时你率五百敢死队,从东南侧那条猎道绳降,直扑寨门,接应张老实部后撤。我率主力从正面压上。”
“可正面强攻,伤亡……”
“顾不得了。”赵匡胤打断他,“耶律挞烈已在怀疑,若等他摸清我军虚实,张老实那三千人一个都回不来。执行军令。”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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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
天光破晓前最后的黑暗,被数百支点燃的火箭撕裂。
“放!”
赵匡胤一声令下,崖顶千弩齐发。浸了油脂的箭簇拖着火尾,如流星雨般划过黎明前的天空,划出数百道赤红的弧线,然后——坠落。
大部分火箭落在了粮草垛外围,只有数十支幸运地扎进了草堆。干燥的草料见火即燃,顷刻间,三处粮垛腾起冲天火焰!
契丹营寨瞬间大乱。
“敌袭——!”
“粮草!粮草着火了!”
惊慌的契丹语呼喊响彻营寨。原本井然有序的巡逻队冲向起火点,更多的人从营帐中涌出,衣衫不整地抓起兵器。
但混乱只持续了很短时间。
中军金帐前,耶律挞烈披甲而出,花白的须发在火光中飘动。他看了一眼起火的粮垛,又抬头望向火箭射来的崖顶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他喃喃道。
“大王!”副将急奔而来,“东南侧崖壁有绳索垂下,周军正在绳降!”
“多少人?”
“约五百!”
耶律挞烈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五百人就想破我寨门?传令:第一千人队堵住寨门,不许放一人进来。第二、三千人队从两侧包抄崖下,待周军绳降过半,断其绳索,半渡而击。其余人马——随我出寨,迎击正面之敌。”
他翻身上马,接过亲兵递来的长矛:“周军主力必在正面。让儿郎们不必留手,我要让赵匡胤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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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顶上,赵匡胤看到了契丹军的应对。
粮草起火引发的混乱迅速被遏制,契丹兵分三路,一路守寨门,两路包抄石守信绳降的方向,最后一路……寨门轰然洞开,约两千骑兵鱼贯而出,在寨前列阵。为首者银甲白须,正是耶律挞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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