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像退潮一样,缓慢地、不情不愿地从林墨的骨缝里抽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长的、仿佛被重锤反复敲打过的酸痛,附着在每一块肌肉、每一根关节上。
肺叶深处依旧残留着灼烧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哑的杂音,提醒他刚从鬼门关前爬回来。
他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不知躺了多久。
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水底,时而浮起一点微光,时而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最终,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胃部空荡荡的绞痛,强行将他拽回了现实。
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
岩壁渗下的水珠,正一滴滴落在他脸旁,溅起细小的水花。
天光从云层的缝隙透进来,惨白而微弱,看来又是阴天。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只有一片沉重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动了动手指,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带来一阵阵钝痛。
艰难的返回石屋,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角落那个草铺。
空了。
只有凌乱、污秽的干草,以及干涸发黑的血迹,勾勒出一个人曾经躺过的轮廓。
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和草药苦涩的余味,但那个曾经在这里痛苦挣扎、最后嘶吼着祈求宽恕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埃里克。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林墨心头。
临终的忏悔、猩红的眼睛、紧抓衣襟的枯手…所有画面混杂着高烧时的噩梦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翻搅。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令人窒息的影像压下去。
求生的本能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需要水,需要食物。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埃里克,不去想那座新坟,也不去想那个在濒死幻觉中似乎听到的女人呼救声,那一定是疟疾带来的谵妄,和沙滩上那个模糊的金色影子一样,都是高烧编织的幻影。
他踉跄着爬向储水罐,将脸埋进去,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液体。
清水滋润了他干涸如同龟裂土地的喉咙,也稍稍冲刷掉了一些混沌。
接着,他挣扎着爬到存放食物的地窖边。
里面只剩下几块硬得像石头的熏鱼干边缘,和几个干瘪萎缩、几乎失去水分的木薯块茎。
他默默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体力在缓慢恢复,但精神的疲惫和那种挥之不去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感觉,却愈发沉重。
埃里克带来的不仅仅是死亡和忏悔,还有那张海图,那个名为“补给岛”的希望,以及更深处名为“恶魔流”的恐惧。
他需要查看那张图。
这个念头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他摸索着胸口贴身收藏的位置——空的!
心里猛地一沉!
他急忙在身上摸索,又在周围的地面慌乱地寻找。
没有!
那张至关重要的亚麻海图不见了!
是丢在搬运埃里克遗体的路上了?还是在墓穴旁昏迷时失落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刚刚恢复一点干燥的脊背。
没有坐标,没有方向,所谓的“补给岛”和逃离的希望,瞬间又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泡影!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碰到了腰间一个硬物,是那把埃里克的燧发枪。
他差点忘了这个。
他将它抽出来,冰冷的黄铜枪身和木制枪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枪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这把古老的武器,是埃里克留下的另一件“遗物”。
他下意识地开始检查这把枪,试图分散对丢失海图的焦虑。
他退出击锤,检查燧石,清理可能堵塞的引火药池…
动作有些生疏,但基本的原理他还能回忆起来。
就在他拆卸枪身侧面的一个小零件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从枪柄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似乎是后来挖空又填塞好的小凹槽里,掉了出来。
不是子弹,也不是火药。
是一张小小的、对折起来的、泛黄脆弱的纸片。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纸片,展开。
纸片质量很好,虽然泛黄,但依旧挺括。
上面用极其细腻的笔触画着一幅小小的肖像——正是怀表里那个叫米娜的女子。
但这张画像更加清晰,更加生动。
她微笑着,眼神温柔而充满信赖,仿佛正注视着作画的人。
画像下方,用优美流畅的花体字写着一行字:
“米娜,等我。”
笔迹和怀表内刻字以及圣经扉页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属于埃里克·勒孔特。
这张小小的、被藏在枪柄里的画像,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了林墨。
埃里克至死都贴身藏着它,藏在武器里,藏在他最后防身的依仗之中。
这不是简单的思念,这是一种近乎执念的承诺,一个支撑他在绝境中活下去、却又最终被残酷现实碾碎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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