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痛苦与背叛,如同不断收紧的铁箍,叠加在精神早已千疮百孔的重压之上,将林墨推向更深的、几乎看不到光亮的绝望深渊。
他蜷缩在火塘边,远离门口漏进的冷风,关节的灼热肿痛和视力的持续模糊,像两把钝锯,来回切割着他所剩无几的耐性与理智。
火光跳跃,在他朦胧的视野里扭曲变形,投在石壁上晃动不安的影子,仿佛都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石屋角落,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摞用麻绳捆好的树皮——他的“幽影日志”。
从最初笨拙的刻痕,到后来渐趋流畅的记录,从惊恐的求生点滴,到充满希望的开拓规划,再到后来冷静的观察、严谨的推论……
十几年的光阴,血、汗、泪、思考、失败、微小的成功,全都凝固在这些粗糙的树皮之上。
曾几何时,这些日志是他对抗遗忘、维系理智、甚至模拟“文明对话”的宝贵工具。是他在这绝对孤独中,确认自我存在的重要坐标。
但现在,在林墨被痛苦和虚无填满的眼中,它们变了味道。
它们不再是智慧的结晶,不再是文明的微光。
它们成了耻辱的见证。
一页页,记录着他最初的笨拙与狼狈:
如何像个野人一样徒手挖坑,如何被最弱小的岛鼠偷走仅存的食物,如何在第一次钻木取火时磨破手掌却只得到青烟,如何在暴雨中瑟瑟发抖地躲在漏雨的临时窝棚里。
记录着他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狼狈:
被野兽追逐的惊恐逃窜,误食毒果后上吐下泻的惨状,从山崖跌落摔断骨头的剧痛与无助,高烧中胡言乱语的濒死体验。
也记录着他那些曾自以为是的“希望”与“规划”:
满怀热情地开辟第一块菜圃,却因不懂轮作而迅速贫瘠;精心设计陷阱,却往往捕获不到想要的猎物;绘制详细地图,标出的“资源点”却可能早已变迁;甚至,记录着他如何发现史前遗迹,如何一步步被卷入那个消亡文明的故事,如何陷入如今这精神彻底崩解、自我认知破碎的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日记,是那个来自文明世界、拥有过去、拥有社会身份的林墨,曾经存在过的、最具体的证据。
但同时,也是眼前这个伤痕累累、濒临疯狂、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的“幽灵”林墨,最想彻底抹去、恨不得从未发生过的过去!
一股暴戾的、毁灭一切的黑色冲动,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点脆弱的堤防!
“烧了它们!”
一个尖锐、冰冷、充满恨意的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嘶鸣,盖过了关节的疼痛和视力的模糊。
“烧掉这些无用的废纸!
烧掉那个软弱、可笑、自以为是的过去!
烧掉所有关于‘为什么’、‘意义’、‘记录’的愚蠢追问!
让一切都化为灰烬!连同水洼里那个该死的倒影,一起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下!”
他像一头被刺痛了眼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吼叫,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那堆树皮日志!
动作因为关节疼痛而扭曲变形,却快得惊人。
他抓起最上面、也是最近记录的一叠,树皮粗糙的触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混合了憎恶、恐惧和快意的疯狂,狠狠地将它们掷向火塘中燃烧得正旺的火焰!
干燥的、经过初步鞣制变得相对易燃的树皮边缘,瞬间被贪婪的火舌舔舐!
明亮的橘红色火焰欢快地窜起,发出“嗤嗤”的、仿佛满足叹息般的声响,迅速沿着边缘向内蔓延,树皮开始卷曲、焦黑,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火光映红了林墨扭曲的脸,他死死盯着那燃烧的一叠,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跳动着与火焰同样疯狂的毁灭光芒。
烧吧!烧光就好!
一片空白!再无过去!
就在火焰即将吞噬整叠树皮,蔓延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炭笔字迹的刹那!
林墨眼角的余光,似乎被火焰光芒中一闪而过的某个图形刺痛了一下。
那是最上面一张即将被焚毁的树皮上,用炭笔画着的、极其简陋却异常清晰的一个示意图:
一个双层结构的包裹物,内层标注着苔藓,外层标注着泥巴。
旁边是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注解:
“雨季火种保存法:内层苔藓保湿润,外层湿泥密封隔潮气,埋于干燥处,可存数日。”
这个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幼稚的图解和说明,像一道微弱却锐利无比的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被疯狂与绝望充斥的浓重黑暗!
登岛后第一个漫长雨季的记忆碎片,轰然涌回:
冰冷的、无休止的雨水,打湿了一切。钻木取火变得几乎不可能。
他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漏雨的窝棚里,看着最后一簇火苗在潮湿的木柴上挣扎、熄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