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林带的幼苗在海岸线上艰难地扎下根,吐露出稚嫩却充满韧性的新绿,如同给“磐石居”镶上了一条充满希望的绿边。
林墨的注意力,也随之从宏大的、关乎存亡的季风规律,转向了身边更精微、更无处不在的生命节律。
为了补充日益重要的蛋白质来源,也为了检验新近制作、带有倒刺的硬木渔叉效果,林墨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清晨,划着修复好的独木舟,前往岛屿东侧那片他曾经命名为“翡翠迷宫”的珊瑚礁区。
在他的记忆里,那里曾是海洋生物的天堂,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珊瑚丛如同梦幻的水下森林,成群结队的热带鱼儿在其中穿梭嬉戏,各种贝类、海胆、虾蟹密布其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然而,当他的独木舟缓缓靠近那片熟悉的、本该呈现出翡翠绿、蓝宝石般光泽的礁盘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霹雳击中,瞬间僵立在舟中,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片曾经绚烂夺目、令他惊叹造物神奇的珊瑚丛林,失去了所有色彩!
原本姹紫嫣红的鹿角珊瑚、如同巨大大脑般褶皱的脑珊瑚、层层叠叠如扇面的扇形珊瑚…此刻,全部只剩下惨白、死寂的骨骼!
它们僵硬地矗立在清澈的海水中,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无息、却绝对彻底的大屠杀后,留下的累累白骨。
大片的珊瑚礁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纯粹的苍白色!
“不…这怎么可能?!发生了什么?!”
林墨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无法成调。他猛地扔下船桨,戴上简陋的水镜,翻身跃入水中。
即使被热带阳光晒得温暖的表层海水,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瞬间涌起的刺骨寒意。
他奋力游近那些死亡的珊瑚,手指颤抖着触摸那粗糙、冰冷、毫无生机的白色骨骼。
没有柔软的组织,没有依附其上的共生藻,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曾经与珊瑚共生、为其增添色彩的小丑鱼、彩色的雀鲷等鱼儿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些耐污染、形态丑陋的藻类,如同裹尸布般,开始缓慢地覆盖上这些死去的珊瑚礁,更添几分破败与凄凉。
他不敢相信,发疯般在广阔的礁盘间来回游弋,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片区域,渴望找到哪怕一小块幸存的生命绿洲。
终于,在礁盘边缘、水深稍大的水域,他发现了一小丛颜色暗淡、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褐黄色、但尚未完全白化的鹿角珊瑚。
它们病恹恹地伸展着枝桠,看起来软弱无力,那些原本应该充满活力、为珊瑚提供大部分营养和色彩的共生藻,似乎正在大规模地逃离,或者已经死亡。
“温度…是海水温度!”
林墨猛地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散发着灼人热浪、几乎毫无遮挡的烈日。
海面在炽烈的阳光直射下,蒸腾着滚烫的热气。
他回想起最近几周异常持久、闷热得令人窒息、几乎无风的天气,用手试探性地感知海水。
触手所及的温暖,明显比往年同个时期要高出许多,甚至带着一种不祥的温热感。
正是海水温度异常升高,超过了珊瑚的耐受极限,导致它们体内那些至关重要的共生藻类大量流失或死亡。
失去了这些“房客”提供的营养和色彩,珊瑚虫本身无法独立长期生存,最终会因饥饿、疾病而大规模死亡。
这片惨白、寂静、如同巨大坟场般的珊瑚礁,是海洋生态系统发出的、最清晰不过的高烧警报!是幽影岛生态危机拉响的第一声、也是最凄厉的一声丧钟!
海水升温,影响的绝不仅仅是这些美丽的珊瑚本身。
以健康的珊瑚礁为根基构建的整个生态系统,那些依赖珊瑚结构栖息、庇护的鱼类,那些在礁缝中生活的贝类、海胆,那些以此为猎场的甲壳类动物都将随之崩溃!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近在咫尺的重要蛋白质来源,正在他眼前,以一种惊人的、无可挽回的速度消亡!
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如同海底蔓延的暗流,瞬间攫住了林墨。
他爬上独木舟,浑身湿冷,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舟中,目光空洞地看着这片死寂的、被他重新命名为“苍白的哀歌”的礁盘。
头顶的阳光依旧刺眼,炙烤着他的皮肤,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一种源自生命系统崩溃的、巨大的虚无与寒意。
技术的飞跃能让他造出强弓硬弩,能让他烧制出陶器,甚至能让他破译季风规律,却无法阻止这浩渺海洋因全球性变化而升高的区区几度水温。
珊瑚的成片死亡,如同岛屿蓝色血脉的坏死与阻塞,冷酷地预示着一个更加炎热、资源更加匮乏、生态链条更加脆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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