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掌久久按在粗糙的岩壁上,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与内心深处的不安相互呼应。
他确实能感受到,那透过厚重石层传来的、微弱却规律的震动,带着某种非自然的、机械特有的节奏感。
这感觉如同附骨之疽,既让人恐惧,又让人无法忽视。
然而,生存的需求永远是更强大的驱动力。
营地里的储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陶罐中的稻谷每一日都在消耗,芋头田的生长速度远远跟不上需求,就连海岸边的贝类也因频繁采集而变得稀疏。
更重要的是,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金属声响,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迫使他必须去寻找答案——关于这座岛屿,关于这声音,关于他能否真正活下去的答案。
向内陆进发,深入那片一直被他视为最后边界、禁忌之地的茂密雨林,从一个可选项变成了必然的选择。
准备工作进行得一丝不苟,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
他花费了整整两个的“竹筒时”来准备这次远征。
那把白桦木柄的石斧被反复打磨,斧刃在篝火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每一次打磨,他都像是在与那份沉重的情感对话,将哀伤淬炼成决绝的力量。每一根皮绳都被仔细检查,关键的连接处甚至用双股皮绳重新加固。
他用最新鞣制的皮革,制作了加厚加固的绑腿和护臂,以应对雨林中预想得到的荆棘与虫豸。
最大的皮囊被清空,装入用树皮纸绘制的,之前探索的零碎记忆拼凑而成的简易地图,还有几根炭笔、一小包止血消炎的草药粉。
另一个陶罐专门盛放清水,密封盖口用了更多的树脂胶质加固。干肉条被尽量压缩,塞满另一个较小的皮袋。
他甚至带上了那几张最重要的、记录着关键数据和技术要点的树皮纸,用油皮紧紧卷好。这不像是一次普通的探索,更像是一次可能的迁徙。
临行前,他站在那面刻满图腾的岩壁前,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掠过每一个符号,每一道刻痕。
钻木取火的艰辛,黑曜石斧的效率革命,陶轮旋转带来的形态飞跃,滴漏赋予的时间秩序,骨针完成的精密缝合,深井对抗腐败的冷源,树皮纸延展的思维边界,榫卯解体的惨痛教训,弓箭绷断的致命诅咒……
一部用血、汗、痛苦与微弱喜悦写就的个人生存史,都凝固在这冰冷的石壁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滴漏那稳定而永恒的嗒…嗒…声牢牢刻进脑海,这将成为他在混沌雨林中唯一的时间坐标。
转身,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途。
最初的一段路还残留着被偶尔踩踏过的小径,视野相对开阔,甚至能透过树梢的缝隙看到远处海岸线的微光,听到隐约的海浪声。
这给了他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
然而,这种错觉很快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随着他不断深入,植被以惊人的密度疯狂增长。巨大的板状树根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突兀地拱出地面,又狰狞地扎入泥土,形成一道道需要攀爬或绕行的障碍。无数粗壮的藤蔓从看不见顶的树冠层垂落,有些细如发丝,有些粗过手臂,湿滑粘腻,如同巨蟒布下的天罗地网。
空气中的湿度达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温热而厚重的水雾。这股湿气混合着浓烈的腐叶味、泥土的腥气,以及某种陌生而甜腻的花香,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复合气味。
光线迅速衰减。高耸入云的树冠层彻底吞噬了天空,将阳光过滤成零星破碎的光斑,可怜地洒落在昏暗的地面上。
这些光斑非但无法照亮前路,反而在弥漫的水汽中形成一道道扭曲晃动的光柱,像舞台追光灯一样凸显着局部的诡异与幽深,却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更加黑暗和不可测。
就在他深入雨林不到五分钟,林默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他霍然转身,想要确认来时的方向。
没有路。
身后只有一模一样盘根错节的根系,一模一样垂挂的藤蔓,一模一样的浓得化不开的绿。
刚才走过的痕迹,无论是被踩倒的蕨类还是拨开的枝条,都已在极高的湿度下悄然复位,或被移动的阴影彻底吞没。
他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间失去了所有坐标。
恐慌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上他的脊椎。他强迫自己冷静,依靠本能采取行动。
他举起石斧,选择一棵相对显眼的树干,用力在上面刻下一个清晰的箭头标记。
嗤啦——
树皮被划开,流出乳白色的、粘稠的汁液。那刻痕几乎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被不断渗出的汁液和潮湿的空气迅速模糊、覆盖,很快就只剩下一道难以辨认的污迹。
他想起某些模糊的野外知识,试图通过观察苔藓的生长情况来判断方向。
他凑近几棵不同的树木,仔细查看树干背阴面。结果令人绝望:有的树干北面苔藓浓厚,有的则几乎光滑,有的甚至南面苔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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