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秦怀瑜准时出现在明德堂,如同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她依旧那副素净打扮,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陈老先生起初对这个“半路插班”的二小姐并未抱太大期望,尤其是听闻她流落乡野多年,已做好了严加管束、从头教起的准备。然而,几堂课下来,他却发现这个学生颇为奇特。
她并非不学无术,相反,她学得很快。那些繁琐的礼仪动作,她看一遍便能模仿个七八成,虽不似秦弄玉那般将每个细节都打磨得精致完美,透着一股刻意练习的匠气,但她做出来,却别有一股流畅自然的韵味,仿佛那些规矩并非外在的束缚,而是她本就该有的姿态。
更让陈老先生惊讶的是她的见识。当讲解到某些礼仪背后所蕴含的典故或深意时,她偶尔会提出一些角度清奇、甚至堪称尖锐的问题。
例如,讲到“男女七岁不同席”时,她平静地问:“老先生,此礼是为防微杜渐,以免生出苟且之事。然,若心中无邪,坦荡光明,同席而坐,论道求学,又何妨?若心中藏奸,即便隔墙而立,亦能暗通款曲。礼之约束,重在人心,还是重在形迹?”
陈老先生被她问得一怔,捋着胡须,竟一时难以用固有的经义完美回答,只能沉着脸道:“礼者,天地之序也!岂可妄加揣度其深意?依礼而行,便是!”
秦怀瑜便不再多言,但那不置可否的眼神,让老先生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而更憋闷的,是秦执璧。
他原本打着“教导妹妹识字”的旗号,准备在课堂上寻机发难,好好羞辱秦怀瑜一番,让她明白自己与真正大家闺秀的差距,最好能让她在陈老先生面前出个大丑,以泄心头之愤。
这日,陈老先生讲到书信往来中的敬语与格式,特意强调用词需典雅,不可粗俗。秦执璧觉得机会来了。
他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看向秦怀瑜,语气带着兄长的关怀,实则暗藏机锋:“怀瑜妹妹初学,或许对这些文书格式感到陌生。不如为兄举个简单的例子?譬如,若妹妹想给……给昔日的乡邻写封信,问候近况,该如何下笔呢?妹妹不妨试试,若有不当之处,为兄也好从旁指点。” 他刻意提及“乡邻”,意在提醒她不忘出身,暗示她与这高门礼仪的格格不入。
秦破军和秦揽星也立刻领会了二哥的意图,皆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望向秦怀瑜。秦揽星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句嘲讽的话,就等她出丑。
陈老先生微微蹙眉,觉得秦执璧此举有些刻意,但并未阻止,他也想看看这位二小姐的底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怀瑜身上。
秦怀瑜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秦执璧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秦执璧莫名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已被彻底看穿。
她没有丝毫窘迫,也没有动笔的意思,只是朱唇轻启,声音清晰而平稳:
“执璧兄长既问,妹妹便姑妄言之。若致书乡邻,首当称谓得体,依亲疏远近而定,或称‘某某仁兄足下’,或称‘某某乡台鉴’。启辞可用‘暌违日久,拳念殊殷’,以示思念。正文问候起居,关切农桑,言辞恳切,如‘久疏通问,时在念中。惟寓中均安,可请告慰。春耕伊始,未知贵乡雨泽如何?粮价可平?望一切顺遂’。结尾可用‘临书仓促,不尽欲言。惟希自珍为祷’。最后落款敬语,根据身份选用‘谨启’或‘手肃’即可。”
她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一番话如行云流水,不仅格式规范,用词典雅,连那关切乡邻、体察民情的内容都显得真情实感,远比秦执璧预想中干巴巴的“问候近况”要高明得多,完全不像一个“乡下村姑”能说出来的话!
明德堂内,一片死寂。
秦执璧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脑子嗡嗡作响。她……她怎么会懂这些?!这些书信格式、敬语用法,便是寻常读书人也需专门学习,她一个……她怎么可能?!
秦破军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虽不擅文墨,但也听得出来,这番话绝非胡诌。
秦揽星更是张大了嘴巴,准备好的嘲讽卡在喉咙里,差点噎住自己。
连陈老先生都诧异地看了秦怀瑜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惊异。这番应对,莫说是初学者,便是放在一般闺阁女子中,也属上乘了。这位二小姐,似乎并非传言中那般不堪。
秦怀瑜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这点古文功底,对她这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阅读过大量文献的博士生而言,不过是基本功罢了。她之前只是懒得显摆,并非不会。
她看着脸色阵红阵白、精彩纷呈的秦执璧,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不知妹妹这番‘试言’,可还有需要二哥‘指点’之处?”
秦执璧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在他本想羞辱的对象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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