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风,停了。
连带着海浪都收了戾气,轻轻拍着码头的石阶,发出低低的呜咽,像谁在无声地啜泣。
林海驾着飞鱼号靠岸时,码头上没有往日的迎接人群,只有沈岫云和张叔站在岸边,身影被晨雾拉得很长,透着说不出的沉重。
沈岫云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到林海,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是红着眼圈摇了摇头。
那一个动作,像块冰锥,狠狠扎进林海心里,让他瞬间忘了浑身的疲惫和伤口的疼痛,怀里的药盒几乎要攥不住。
阿公……他声音发颤,跳下船就往石屋跑,粗布衫上的海水还没干透,沾着的沙粒蹭过地面,留下凌乱的痕迹。
石屋里的油灯还亮着,火苗微弱地摇晃,映着满室的寂静。
阿公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着他那件旧渔衫,洗得发白,领口还沾着洗不掉的盐霜,散发着淡淡的海腥气。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枯瘦的手搭在炕边,指尖泛着青灰。
阿公!我回来了!我带药来了!林海扑到炕边,声音哽咽,小心翼翼地扶起阿公,想把退烧药喂给他。
可阿公的嘴唇紧紧抿着,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目光落在林海脸上,像是认出了他,又像是聚不起焦点。
沈岫云递过一杯温水,声音轻得像叹息:林海带回来晚了……阿公从昨天夜里就开始昏迷,偶尔醒过来,就一直喊你的名字,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张叔站在一旁,红着眼圈,手里攥着阿公常戴的旧草帽,草帽檐上还沾着几根干草:老掌柜撑着一口气,就是等你回来,有话要跟你说。
林海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阿公的旧渔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把药盒放在炕边,紧紧握住阿公冰凉的手,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教他握船桨、识星图、辨暗礁,如今却虚弱得连他的手都握不住。
阿公,你看看我,我是小海啊。
他哽咽着,把脸凑近阿公,药我带来了,你吃了就会好起来的,我们还一起去晒盐,一起看星图,好不好?
阿公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炕头的木柜。
那里,放着那本《更路簿》,被一块蓝布仔细包裹着,是阿公最珍视的东西。
《更路簿》……阿公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不舍,护好……渔户……
他的手还指着木柜,眼神紧紧盯着林海,像是在托付最珍贵的东西。
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着油灯的火苗,也吹动着阿公额前的几缕白发,那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护!我一定护好!林海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阿公,你放心,我会护好渔户,护好东极岛,护好舟山的海,我会守住海龙帮,守住你教我的一切!
阿公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他的手轻轻颤了颤,像是想再摸摸林海的头,却终究没能抬起,无力地垂落在炕边。
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定格在林海脸上,带着无尽的牵挂和期许。
阿公!
林海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将阿公紧紧抱在怀里。
怀里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僵硬起来,可那熟悉的海腥气和盐霜味,却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瞬间将他淹没。
他把脸埋在阿公的旧渔衫上,那布料粗糙却温暖,带着阿公一生的气息,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衫,也浸湿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小时候,他怕黑,阿公就是这样抱着他,坐在船头看星图;他学划船摔进海里,阿公也是这样抱着他,用旧渔衫擦干他身上的海水;他受了委屈,阿公还是这样抱着他,说小海是男子汉,要护着自己,护着别人。
如今,那个永远护着他的人,走了。
石屋里的哭声,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沈岫云背过身,用衣袖捂着嘴,肩膀剧烈地颤抖;张叔仰着头,强忍着泪水,可眼角的湿润却怎么也藏不住;闻声赶来的渔户们挤在门口,一个个红着眼圈,有的阿婆忍不住哭出了声,嘴里念叨着老掌柜是好人啊,怎么就这么走了。
阿公在东极岛待了一辈子,护了渔户一辈子。
外籍势力没来时,他带着大家晒盐捕鱼,把东极岛打理得井井有条;外籍势力来了,他教大家躲暗礁、藏物资,陪着林海一起应对外籍势力和虞沧浪。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本事,却用一生的坚守,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和爱戴。
林海抱着阿公,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他慢慢松开手,小心翼翼地为阿公整理好旧渔衫,将那本《更路簿》从木柜里拿出来,放在阿公的胸口。
蓝布包裹着的簿子,沉甸甸的,不仅是纸页和墨迹,更是阿公一生的心血,是海龙帮的传承,是人心路的指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