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岛的清晨,风是软的。
不像沈家门的风带着戾气,也不似东极岛的风裹着寒意,这里的风像渔家阿婆揉面的手,轻轻蹭过船板,把挂在桅杆上的旧渔网吹得晃晃悠悠,网眼里沾着的碎星子似的盐粒,簌簌落在林海手背上,凉得发痒。
码头上的渔筐堆得半人高,筐沿沾着昨夜的露水,在晨光里泛着润润的光,筐里的小银鱼还在轻轻蹦跶,尾巴拍着筐壁,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林海蹲下来,指尖碰了碰银鱼的尾巴——滑溜溜的,带着海水的凉,像小时候父亲给他摸的海螺壳。
码头上早聚满了人。
二十个海龙帮旧部,有头发花白的李伯,也有二十来岁的后生阿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磨亮的短刀或渔叉,手里攥着船桨。
李伯正用布擦着渔叉的木柄,擦得发亮,他抬眼看向林海,递了个稳当的眼神——昨夜商量到半夜,那出“火并抢船”的戏,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台词和动作刻在了心里。
阿顺则和旁边的后生凑在一起,手指在掌心画着暗礁区的路线,嘴里小声念叨:“左拐避青岩,右绕躲白桩,记住了。”
张叔正蹲在一艘快船旁,用桐油补船底的小缝。
这船叫“飞鱼号”,是当年他和林海父亲一起挑的木料,刨了三天船板才拼成的,当年追海盗时,这船能在浪里转出花来。
他的手有点抖,不是怕,是老毛病——早年在海里泡久了,一沾桐油味就泛酸,桐油刷在木头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却看得格外认真。
“少东家,你坐这艘‘飞鱼号’,最灵便,暗礁道里转得开。”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点叮嘱,像怕自家娃出门摔跤似的,“等下见了那些人,别真急眼,咱们要的是船,不是拼命。”
林海点点头,指尖摸过“飞鱼号”的船舷——木头被海风浸得发乌,纹路上还留着当年父亲刻的“海龙”二字,浅得快要看不清,却结实得很。
他从怀里摸出《更路簿》残页,再确认了一遍暗礁区的航线,纸页上“鬼见愁东岔道”几个字,被他摸得发暖,这是父亲去年教他认的,说“这道是咱们海龙帮的保命路,不到万不得已别用,用了就得护住自家人”。
“张叔,您放心。”他把残页折好,又摸了摸贴身的船契残片,那是从父亲的血里捡回来的,边角磨得发毛,“我知道轻重,一定把渔船和兄弟们都安全带回来。”
旁边的后生狗子正磨着一把渔叉,磨石在刃口上来回蹭,“沙沙”的响,刃口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他磨得太急,手里的磨石蹭到了指腹,渗出点血珠,他却没察觉,还凑到阿顺耳边说:“等下我先骂阵,保证把那些人的火气勾上来!就说‘张老三你占船是想当软骨头’,这话准能戳他肺管子!”
阿顺拍了他一巴掌,笑骂:“你可别真把张叔惹急了,他那脾气,真能给你一船桨。”
张叔眼尖,赶紧拉过他的手,从衣襟里摸出块旧布条裹上——那布条是他娃小时候的肚兜剪的,还留着点洗不掉的奶渍。
“毛躁小子,刀枪没长眼,自己先伤了算什么事?”他的语气有点凶,指尖却轻轻按了按布条,怕裹得太紧勒疼了狗子,“等下跳船的时候慢着点,海里的礁石比你这渔叉还尖。”
狗子嘿嘿笑了笑,把渔叉别回腰间,指尖碰了碰布条,眼神却更亮了——这是他第一次跟着长辈们“做事”,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像第一次跟着父亲出海捕鱼时那样,手心发烫。
辰时刚过,三艘快船悄无声息地驶离枸杞岛。
林海和张叔各带一艘,狗子带另一艘,船上都插着海龙帮当年的旧旗——蓝布上绣着条小海龙,是张叔的婆娘当年熬了三夜绣的,针脚有点歪,却被风一吹,龙尾飘得活灵活现。
船行得快,像三道蓝影,贴着海面往那些人扣船的沈家门西港去,船尾的浪被划开两道白痕,像给海面系了条银带。
西港是片浅滩,水不深,却开阔,那些人把十艘东极岛渔船拴在岸边的木桩上,船身都被系了重石,沉在浅水里,船帆都被扯了下来,堆在岸边的沙地上,沾了不少泥。
派了两艘巡逻艇在附近巡逻,艇身刷着灰漆,艇上的探照灯时不时扫过海面,像只警惕的猫。
艇上的士兵有的在打哈欠,有的靠在栏杆上抽烟,烟圈飘在海面上,很快被风吹散——他们觉得这穷地方的渔户翻不起浪,不过是守个闲差。
“按计划来。”林海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帮众说,指尖按在船舷上,能感觉到船身蹭过浪尖的轻颤。
快船慢慢靠近,他突然对着张叔的船喊,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火气:“张老三!这船是我们东极岛先盯上的,凭什么你说占就占?”
帮众们立刻配合着皱起眉,有的把船桨往船板上一磕,发出“咚”的响。
张叔立马接话,声音故意拔高,带着点老辈人的蛮横:“林海小子,你爹当年抢渔场还得喊我一声‘张哥’,你毛都没长齐,敢跟我抢?今天这船,我海龙帮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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