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岛的风,比东极岛柔些,裹着晒透的鱼干香,缠在人指尖,像老母亲纳的鞋底那样暖。
林海和赵大叔驾着小舢板靠岸时,正是午后最惬意的时辰。码头上没多少人,只有几个渔家阿婆坐在礁石上补渔网,竹梭子在网眼里穿来穿去,声混着浪打礁石的轻响,像首没谱的渔歌。岸边晾晒的大黄鱼干挂在木架上,金晃晃的,被风一吹,晃得人眼晕。
张叔住哪?赵大叔拎着布包,踮脚往村里望——枸杞岛比东极岛大些,石屋顺着山坡层层叠叠往上建,屋顶的茅草晒得发白,像盖了层薄雪。
林海没说话,先从衣袋里摸出《更路簿》残页。阳光落在纸页上,那些熟悉的星图旁,用淡墨画着个小小的锚形标记,旁边写着枸杞岛·老榕下。这是阿公说的联络点,也是老舵手张叔的住处。
跟着我。他把残页折好揣回去,脚步轻了些——不知怎的,越靠近老榕下,心里就越慌,像小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去见帮里的长辈,既期待又紧张。
两人顺着石阶往上走,路过一家开着门的石屋,里面飘出鱼粥的香气,勾得赵大叔咽了口唾沫。林海却没分心,眼睛直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果然有棵老榕树,树干粗得要三个人合抱,枝桠像撑开的大伞,遮住了半片天,树下隐约能看见一间矮石屋,门口挂着串风干的海螺壳,风一吹,发出的脆响。
应该就是这儿了。林海停在离石屋几步远的地方,深吸了口气——石屋门口坐着个老头,背对着他们,正低头补一张破旧的大网,手里的梭子磨得发亮,动作却有些迟缓,想来就是张叔。
他往前走了两步,刚要开口,老头却先转过了头。
是张叔没错。头发已经全白了,梳得整整齐齐贴在脑后,脸上刻满了皱纹,却比阿公的纹路柔和些,尤其是眼角,笑起来该是弯的——只是此刻,他的眉头皱得很紧,浑浊的眼睛盯着林海,带着几分警惕:你们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张叔,我是林海,林正雄的儿子。林海赶紧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稳,怕吓着老人,同时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块刻着的木牌,还有半张皱巴巴的船契残片,这是我爹的船契,还有您当年跟着我爷爷时的木牌。
张叔的目光先是落在木牌上,没什么反应,可当看到那块船契残片时,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残片边缘还沾着淡淡的鱼油,上面林记福顺号几个字虽被海水泡得模糊,却依旧清晰——那是林父当年接手福顺号时,特意请人刻在船契上的,张叔认得。
他猛地放下手里的梭子,踉跄着站起来,差点被脚下的渔网绊倒。赵大叔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他却摆摆手,径直走到林海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船契残片。
老人的手很糙,指腹上全是老茧,摸过船契时,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把残片凑到眼前,眯着眼看了又看,浑浊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残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是正雄的船契......他的声音哽咽着,像被海水呛住了似的,这上面的字,是我陪着他去刻的......那年他刚满二十,接过福顺号,还跟我说,要把海龙帮撑起来,护着舟山的渔户......
林海的鼻子也酸了,他看着张叔手里的船契,想起父亲最后倒在沈家门码头的样子,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少东家......张叔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海,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你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个抱着我腿要糖吃的小娃娃,转眼就成能扛事的男子汉了。
张叔,林海的声音也带了点哭腔,我爹没了......福顺号也被那些人绞碎了......现在他们又扣了东极岛十艘渔船,渔户们快没活路了,我来求您,求海龙帮的叔伯们,帮我一把。
他说着,就要往地上跪,却被张叔一把拉住。老人的力气比看起来大,攥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少东家,你这是折煞我了!
张叔把船契残片小心地叠好,塞进自己的衣襟里,又拿起那块木牌,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当年老帮主(林海爷爷)救过我的命,正雄待我如亲兄弟,林家的恩,我没齿难忘。那些人欺负到林家头上,欺负到舟山渔户头上,我张老三要是缩着,就不是海龙帮的人!
他转身朝着石屋喊了一声:狗子!把村里的老兄弟们都叫过来!就说少东家来了,有大事要办!
屋里很快跑出来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是张叔的孙子,听了这话,撒腿就往村里跑,嘴里喊着爷爷叫你们去老榕下!少东家来了!
张叔拉着林海往石屋里走,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土炕,一张木桌,墙角堆着几袋粮食,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给林海和赵大叔倒了两碗热水,水是温的,带着点柴火的味道:这些年,海龙帮的老兄弟们散在枸杞岛各处,有的捕鱼,有的织网,都没再提当年的事——不是忘了,是怕被那些人盯上,连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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