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工业区那片冰冷的废墟和沉重的谜团，返程的公交车似乎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与尘埃味。林辰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增多的灯火，浅棕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方才挖掘线索时的专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身体的警报其实早已拉响。夜间冒险的神经紧绷、工业区气味的持续刺激、以及高度集中的逻辑推演，都在透支着他本就比常人更容易耗尽的精力。他只是习惯性地用意志力压制着，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任务”上。
然而，当公交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窗外喧嚣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猛然拍打过来时，他所有的防御瞬间土崩瓦解。
那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夜市，就开在公交站台不远处的街边广场。人潮摩肩接踵，各种声音粗暴地混合、发酵、然后爆炸开来：摊贩声嘶力竭的吆喝叫卖、油炸食物在滚油中发出的滋啦爆响、音响里放着的烂俗网络神曲、人们高声的谈笑划拳、小孩的哭闹尖叫……无数声源如同混乱的箭矢，无差别地射向他过度敏感的听觉神经。
更可怕的是气味。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油烟味、甜腻腻的糖浆味、刺鼻的香料味、甚至还有旁边垃圾箱隐约传来的酸腐味……各种强烈的气味分子蛮横地钻进他的鼻腔，搅动着他的胃部。
林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在工业区被野猫惊吓时还要难看。他猛地低下头，双手迅速抬起，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试图将那可怕的声浪隔绝在外。但物理的隔绝效果有限，那些声音依旧像钝器一样，透过指缝和骨骼，一下下撞击着他的鼓膜和大脑。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呼吸变得急促而浅短，几乎像是快要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不得不紧紧咬住牙关，才能抑制住干呕的冲动。
「下一站……我们就下车……」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在脑中组织起这句意念，想要传递给萧烬，要求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寻找可以提前下车的按钮。
「哎你别怕啊！」
就在这时，萧烬的声音透过耳机响了起来，语调却与他之前导航时的冷静或分析线索时的沉稳截然不同，竟然带着一种……近乎欢快的兴奋？
「我的天，是夜市！好久没闻到这味儿了！你看那边那烤鱿鱼，滋滋冒油，刷上酱料撒上孜然辣椒面……哇！还有那炸串！那鸡排金黄酥脆的！」
他的电子合成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活力描述着，仿佛能透过手机屏幕闻到那香气似的。
「哎你看那家臭豆腐！排队那么长，肯定正宗！闻着臭吃着香啊！想当年我偷跑出来吃，就好这口，结果一身味儿回公司，被张浩那家伙念叨了好久，说形象还要不要了……咳。」
提到张浩，他兴奋的语气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很快又被眼前热闹的市井气息所掩盖。
他的反应与林辰的痛苦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仿佛他们正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在感官地狱中煎熬，一个却沉浸在烟火人间的快乐回忆里。
林辰捂紧耳朵，痛苦地摇了摇头，对他的描述完全无法产生共鸣，只想立刻消失。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腔调的闷哼还是从他喉咙里漏了出来。
萧烬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辰的状态极其糟糕。他那兴奋的语调瞬间收敛，换上了熟悉的、带着关切和安抚的语气，但速度很快，试图用信息转移他的注意力：
「好好好，我们不下去，就在车上看看，马上就走。」 「你看右边那个画糖画的老人家，手艺多厉害，勺子一挥就是一条龙。」 「还有那边，套圈的，那奖品看起来挺傻的，但好多人玩得不亦乐乎……」
他语速飞快地指着窗外那些在他看来充满趣味的景象，试图用另一种方式覆盖掉那些对林辰造成痛苦的声音和画面。
公交车终于缓缓启动，驶离了那个喧嚣的站台。
如同潮水退去，可怕的声浪和气味压迫感逐渐减弱。林辰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耳朵的手慢慢滑落，搭在膝盖上，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他的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他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胸腔里那颗因为过度刺激而狂跳不止的心脏，以及胃部的不适感。整个世界仿佛还在嗡嗡作响。
耳机里，萧烬的声音也彻底安静了下来，不再试图描述任何东西。一种带着歉意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公交车驶入相对安静的街区，林辰的呼吸才终于慢慢平稳下来。
他睁开眼，浅棕色的瞳孔里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却忽然抬起手指，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
屏幕亮起，显示的问题却完全出乎萧烬的意料：
「……臭豆腐，真的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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