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看见了。
两道惨白色的影子，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他们的视线。
那个下半身齐着大腿根消失了的阿飘，他就那么悬浮在离地面半尺高的地方，浑身裹着一层黑红色的血污，随着阴风微微晃动。
他的眼睛是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神采，却又像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慢悠悠地扫过几人。
两只阿飘，就那么悬浮在离几人不到两米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还有福尔马林浸泡尸体的刺鼻气味，呛得万事通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烨子……这……这……”疯子的舌头像是打了卷，这突如其来的视线冲击。使他脚下更是像生了根似的，半步都挪动不得。
我将目光从三只阿飘身上移开，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脸色惨白的三人，声音压得极低：“别怕，它们其实更怕我们。”
“为……为啥？”万事通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它……它们为啥会怕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那只没有双腿的男飘，突然发出了一阵“嘎嘎”的怪笑声。
那笑声像是破锣在敲，又像是指甲刮擦着玻璃，尖锐刺耳，听得人耳膜生疼。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一口发黑的牙齿，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像是在嘲笑我们这些阳间人的胆小懦弱。
他缓缓飘近了两步，血腥的气息更浓了，那股味道几乎要将几人熏晕过去。
他看着我身后戒备的几人，声音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寒意：“公门之人，身上都带着浩然正气，本就是我们这些阴魂的克星。若非是你动用秘术召唤，借了这停尸间的阴气做掩护，我们根本不敢靠近你们半步。”
我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假。
我们这些人天天跟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手上沾过的煞气，见过的生死，比寻常人多了不知多少倍。
那股淬炼出来的正气，是阴魂厉鬼最忌惮的东西，寻常的孤魂野鬼，光是闻到我们身上的气息，就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现身。
我抬眼看向那只男飘，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进他灰蒙蒙的眼睛里：“唐嫣呢还要多久到？”
男飘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手指了指停尸间深处的浓雾。
“快了。”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这医院里的阴魂不少，老的少的，冤死的横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唐嫣是新来的，死了才不过半个月，性子怯生生的，跟个惊弓之鸟似的，那些老鬼看她好欺负，天天缠着她，她平日里都躲着根本就不敢出来见人。”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浓雾深处静悄悄的，只有冷风吹过柜门缝隙的“呜呜”声，像是有人在哭。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突然从浓雾深处传了过来。
不是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很细碎，像是一张薄纸在摩擦着地面，又像是春蚕在啃噬桑叶，“沙沙，沙沙”，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雾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缓缓向两侧退去。
一个纤细的影子，从浓雾里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唐嫣。
她的身影很淡，浑身上下都裹着一层薄薄的冰霜，连睫毛上都挂着颗颗晶莹的冰碴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着。
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惶恐，怯生生地躲在那个叫芳芳的大舌头女飘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几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突然像是亮起了一点微光。
“警官……好。”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蚊子哼，带着一丝哭腔，话音刚落，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我的毒瘾又犯了。”
我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原本该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可如今，却成了这么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连做鬼，都要受毒瘾的折磨。
她的眼睛里，缓缓地渗出了泪水。
那泪水不是透明的，而是一种诡异的血红色，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麻烦各位……稍等一下。”唐嫣说完，也不等我们几人搭话，甚至没看一旁的三只阿飘一眼，就转身飘回了浓雾之中，那纤细的身影，很快就被雾气吞没了。
不过片刻，浓雾深处，就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抽噎声。
那声音很轻，很碎，像断线的珠子，断断续续地洇在冷雾里，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悲凉。
渐渐地，那抽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化作了撕心裂肺的恸哭。尖锐的女声里，裹着男人的嘶吼，还有孩童稚嫩却绝望的呜咽，三种声音混作一团，在空荡的停尸间里盘旋往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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