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那轮原本还算清亮的明月,不知何时已被厚重的云层悄然吞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口鼻,连最后一丝微光也吝啬地收了回去。河两岸的夜色顿时又浓重了几分,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汁,将岸边的树影、房屋都晕染成模糊的剪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
夜风顺着河道悠悠吹来,带着水汽特有的湿冷,拂过肌肤时却不似寻常的清凉,反倒像太平间里那种沁入骨髓的阴冷,一点点钻进人的毛孔,让站在岸边的人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裹紧了衣襟。空气里弥漫着水腥气和泥土的腐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两岸围观的人群里,有扛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还没回家的汉子,有抱着孩子出来纳凉的妇人,也有拄着拐杖的老人,原本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嘈杂,此刻却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冻住了一般,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人群里的老人们纷纷拽着自家孩子的胳膊,脚步匆匆地往家赶,孩子们不明所以,被拽得一个踉跄,嘴里嘟囔着“还没看完呢”,却被老人厉声打断:“别看了,晦气!” 不一会儿,岸边的孩童便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些成年人,脸上带着惊惧和茫然,远远地望着河中央那艘摇曳的木船。
河里的木船上,几个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老把式正举着马灯,灯光在水面上晃出一圈圈昏黄的光晕,照亮了那只从水里浮出来的脚。那只脚十分突兀的露在水面之上。脚踝处的皮肤被水泡得发白,透着一股诡异的青紫色。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发白,手里的船桨不自觉地握紧了些,指节泛白。虽说在这河上撑了大半辈子船,什么风浪没见过,捞尸的活儿也不是没干过,但每次遇上这种事,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怵,像是有只冰冷的手攥着心脏,一阵阵发紧。
“怎么办?” 一个年轻些的把式声音有些发颤,打破了沉默。
年长的那位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在那只脚踝上停留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船尾拿起一卷粗麻绳,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僵硬,好几次才打了个结实的活结。他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将绳结缓缓套在那露出水面的脚踝上,绳子触到皮肤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随即又咬了咬牙,用力拽了拽,确认套牢了。
“划!” 他低喝一声。
旁边一人立刻拿起船桨,用力插进水里,木桨搅动着河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木船缓缓调过头,水下的尸体被绳子牵着,在水里拖出一道浑浊的痕迹。突然,“嘭”的一声闷响,尸体猛地撞在了船体上,那声音沉闷而厚重,像是一块巨石砸在木板上,又像是一个迟来的归途信号,在河道里久久回荡。
船上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身形一颤,手里的船桨和马灯都险些脱手,好在他们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了船舷,才没掉进水里。年长的把式皱着眉,看了一眼船身撞击的地方,又看了一眼水里那若隐若现的黑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又折腾了好一阵子,船才终于慢悠悠地靠了岸。岸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几个穿制服的人,面色凝重地等着。而离岸边不远处的石阶上,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地躺着,是那个镇上人都叫他“哥们”的男人。他仰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被云层遮蔽的星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有人说,那晚的哥们表情很是悲伤,可在那样浓重的夜色里,谁又能真正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呢?或许,那只是人们自己心里的悲伤投射罢了。
学校的领导们闻讯赶来,一个个面色铁青,眉头紧锁,在岸边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凝重。逝者的家长被人搀扶着,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妇人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嘴里一遍遍喊着孩子的名字,那哭声撕心裂肺,听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围观的人群则聚在稍远些的地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猜测着死因,有人叹息着生命的脆弱,可这些议论声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对于那些身处悲痛之中的人来说,毫无意义。或许,这一刻,他们会有触动,但没有亲历,永远都不可能有感同身受,而这就是现实,残酷又冰冷。
夜,一点点变深,天幕像是被泼上了浓黑的墨,连星星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时间也越来越晚,岸边的人群在沉默和叹息中慢慢散去,留下的只有逝者的亲人,还有被请来做身后事的法师们。法师们穿着深色的法衣,在岸边摆开了法坛,点燃了香烛,嘴里念念有词,经文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飘散开来,却驱不散那浓重的悲伤和压抑。
夜深人静时分,一阵急促的鞭炮声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划破了夜空,像是在为逝者送行,又像是在驱散某种不祥。鞭炮声过后,伴随着极其哀伤的哭泣声,最后一点火光熄灭,岸边的人也终于渐渐散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河岸,和那艘静静泊在水里的木船,还有……没人在意的,依旧躺在河边石阶上的哥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