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老鸦”两个字像块冰投入滚油,几人脸上的神情瞬间炸开了,黑哥眼里满是茫然,冈子嘴角往下撇着,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悲凉;涛子低垂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唯独小振臻点着一根不抽的香烟,烟雾缭绕里,眼睛亮了亮,像是在我这故事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们的嘴唇刚动了动,想问些什么,我赶紧清了清嗓子,把话头岔开,说起另一个疑似守村人的——“哥们”。
这“哥们”和老鸦可是天差地别。他不是咱镇上土生土长的,谁也记不清他是哪年哪月飘到这儿的。说他是乞丐吧,他从不像别的乞丐那样死缠烂打,伸出的手永远干干净净;说他是精神不正常的吧,他又比那些疯疯癫癫的安稳得多。虽说脑子转得慢,可说话总也不是那么让人生厌,而且他还长得白白胖胖,像是从没受过饿。身上的衣服虽是破旧褴褛,却总洗得发白,路过身旁时也没有其他流浪者身上那股子能熏死人的馊臭味,倒有股子阳光晒过的皂角味。
他性子稳得像动物世界里的卡皮巴拉,就算被街上的小混子堵在巷子里欺负,也从不还手。最多就是把脸埋在胳膊弯里,露出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双手抱着脑袋,像只受惊的刺猬似的缩在墙角。可只要缓过劲来,见了谁都是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遇见年纪相仿的男人,他会咧开嘴喊“哥们”;见了女的,年轻点的叫“姐姐”,年长些的就喊“阿姨”;碰到头发花白的,一声“爷爷”“奶奶”叫得又甜又脆,对小孩子更是从来不会瞪眼,更别说欺负恐吓了。
日子久了,镇上的人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像是街角那棵老槐树,虽不起眼,少了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他刚来那会儿,有些游手好闲的小混子总爱逗他,要么抢他手里的零嘴,要么推搡着看他摔跤。可邪门的是,哪怕头一天你看着他鼻血纷飞,第二天也是干干净净的,更奇怪的就是,凡是欺负过他的小混子,第二天保准会被另一伙混子堵在巷子里揍得鼻青脸肿。一来二去,这些邪性的事情发酵后再没人拿他寻开心了,甚至有混子见了他,还会递上一根烟,或者镇上卖的小零食。每每哥们接过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咧嘴一笑,不停的说着:“谢谢!”然后跑得远远的,躲在屋檐下,或者大树下,半躺着划燃火柴,吞云吐雾,脸尽是说不出的享受。
白天,他就揣着两只手在街上晃悠,太阳升到头顶时,只要他往哪家门口一站,笑着说句“哥们,讨碗饭吃嘛”,或是“阿姨,我饿了,有吃的没?”遇到的人家基本都会端出一碗饭,上面码些菜,有时还会多夹几块肥肉。吃完饭,他也会毕恭毕敬的把碗筷还给人家。
可到了晚上,就没人知道他宿在哪里了。寒冬腊月,北风跟刀子似的刮,没见他冻着;三伏天,日头能把地上的石子晒得发烫,也没见他中暑。一年四季,他就那么精神头十足地晃着,只是不论春夏他鼻孔下总挂着两条绿鼻涕,像是没煮透的粉条子一般,怎么擦都擦不掉,看着既滑稽又透着点说不出的怪异。
没人知道他打哪儿来,一张嘴是带着点河北味的普通话,尾音拖得长长的,听着总像在说什么秘密。派出所的人把他拉去问过好几次,查户口、比对失踪人口,折腾来折腾去,啥也没查出来。好在他除了晃悠讨饭,从没干过出格的事,对小镇也没什么威胁,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任由他像野草似的自生自灭。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问他的名字,就跟着他的叫法,一口一个“哥们”地喊开了。
现在想来,要是咱这小镇没那么多邪门事儿,或许“哥们”也就跟路边的尘土似的,风一吹就散了,就算有这么个人,估计也会像老鸦那样,随着小镇的日升日落一天又一天,谁也不会多惦记一句。
可该来的总躲不过。我去北方念大学的那年暑假,镇上又出了桩怪事,至今想起来,都还透着说不出的怪异,还有浓浓的中式恐怖。
那会儿小镇的高中刚考完期末考试,按规矩,三天后学生得返校拿下学期的开学通知书,顺便领期末成绩单。那天,各班的班主任还得拿着账本,一笔一笔地跟学生算这学期的学杂费,没花完的钱会一分不少地退回来。
那年头钱值钱,一学期的学费不到一百五十块,期末结算下来,每人还余了二十多块。班主任把钱一沓沓数给学生,又反复叮嘱早点回家,路上别贪玩,更不能偷偷下河游泳,说完就宣布放学了。其实不用他说,学生们的心早就飞回家了,就连老师自己,也攥着包好的试卷,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半拍。
要是那群半大的小子能听进一句劝,后来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高中部有三个高一的学生,都是外镇来的,在学校住读。他们在镇上有个亲戚,是街口卖猪肉的屠户。三个小子揣着退回的二十多块钱,眼睛都亮了——这在当时的学生眼里,可不是笔小数目。估计是住校吃多了寡淡的食堂,肚子里早就缺油水了,三人凑在一块儿嘀咕了几句,就直奔亲戚屠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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