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透过美术馆高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斑。三楼的会议室内,椭圆形的长桌旁坐着七八个人,有美术馆的资深研究员、外聘的学术顾问,以及像苏晚这样的特约专家。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旧纸、油墨和咖啡混合的气息。投影仪的光束打在白色幕布上,展示着一幅元代佚名山水画的数字影像——画心布满纵横交错的折痕,绢素暗沉,墨色漫漶。
“这幅《秋山萧寺图》是我们这次展览的重头戏之一,”主持会议的陈馆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但它的保存状况也是最差的。经过初步检测,绢丝老化严重,多处命纸空鼓,颜料层有脱落风险。修复难度极大。”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幕布上,气氛有些肃穆。
“苏老师,”陈馆长看向坐在左侧的苏晚,态度客气,“您之前提交的初步评估报告我们都看了,认为采用‘揭裱重装’与局部‘全色接笔’相结合的方案。能否请您详细阐述一下,尤其是在色彩还原和肌理复原方面的具体设想?”
苏晚今天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外套,内搭米白色丝绸衬衫,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简洁的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装扮干练而不失柔美,与会议室严肃的学术氛围相得益彰。
被点到名,她微微挺直脊背,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一个更合适的角度,拿起激光笔。光束落在幕布上,随着她清悦而沉稳的声音移动。
“各位老师,关于这幅《秋山萧寺图》,我的核心思路是‘最小干预,最大保全’。”她的开场白清晰坚定,“‘揭裱重装’是为了替换已经失去支撑和加固作用的老旧命纸与背纸,解决空鼓和折痕问题,这是物理层面的‘保命’。而色彩与肌理的复原,则属于艺术层面的‘续魂’。”
她切换了一张PPT,展示出她通过高清扫描和图像处理软件分析出的颜料层剖面示意图。
“大家看这里,山石部分的皴法,虽然表面墨色模糊,但通过多光谱成像,我们可以发现底下层次丰富的赭石、花青与淡墨交织的痕迹。这说明原作并非单一的焦墨渴笔,而是有细腻的色彩过渡的。”苏晚的语速适中,每个观点都辅以清晰的图像证据,“我的建议是,在清洗去除了表面污垢和不当补彩后,对脱色严重的区域,采用极淡的、与原材料成分相近的矿物颜料进行多层晕染,逐步接近底层残存的色彩信息,而不是一次到位地‘填满’。这样既能恢复画面的视觉完整性,又能保留历经沧桑的‘包浆’感,避免修复后的作品显得‘新’而‘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专家,看到几位老先生微微颔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至于肌理,元代绘画的绢素质地相对粗韧,经过数百年老化,形成了独特的经纬肌理。我建议在选配新的命纸和背纸时,不仅要考虑酸碱度和纤维强度,还要尽量寻找肌理相近的仿古绢。在托裱过程中,通过水温、压力、上墙时间的精细控制,尽量让新绢的肌理与旧画心自然融合,而不是强行‘熨平’。”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专家——书画修复界的泰斗级人物周老——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苏老师,你的思路很清晰。不过,元代绘画的气韵,尤其是这种佚名画师的作品,往往在‘意’而不在‘形’。你如何把握‘接笔’的度?要知道,多一笔则媚,少一笔则亏。”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也是书画修复中最具争议性和挑战性的环节。
苏晚迎向周老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周老的问题一针见血。我的原则是‘有据可依,无据不补’。对于确因缺损而影响画面连贯性和意境传达的关键线条,比如这幅画中左侧山径断裂处,我们可以参考同时期、同类型画作的笔法特点,以及本幅画面已有的笔势走向,进行极其克制和保守的接续。笔意上追求‘似断非断,气脉相连’。而对于大面积缺失或模糊到无法判断原貌的区域,比如右下角这片水口,我主张维持现状,以恰当的留白和‘虚补’(即只做底色统一,不勾勒具体物象)来处理,保留画面的‘呼吸感’和想象空间。修复的最高境界,或许不是让它看起来‘从未破损’,而是让观者感受到‘虽经风雨,风骨犹存’。”
她最后这句话,让周老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几声轻微的、赞同的咳嗽声。
陈馆长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得好!‘虽经风雨,风骨犹存’。这既是我们修复工作的目标,也是这次展览希望传达给公众的精神。苏老师的方案细致且富有见地,我看可以按照这个方向,进一步完善操作细则。”
接下来的讨论,更多集中在技术细节上:清洗药剂的浓度、揭裱的湿度控制、颜料的研磨细度……苏晚一一作答,虽然年轻,但专业储备扎实,且态度谦逊,对前辈的意见认真听取、合理吸纳,渐渐赢得了在座所有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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