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她脸上移动,让她的表情在明暗之间变化。这个从中纪委空降到京州的女干部,此刻正在经历她职业生涯中最复杂的权衡。
“祁书记,”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如果我是纪委书记,我会分三步走。”
“哪三步?”
“第一步,查人。”钟小艾说,“银行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谁审批的贷款?谁做的风控?谁签的字?从经办人员到审批领导,一个都不能放过。特别是京州城市发展银行,要重点查。”
“第二步,查账。”她继续,“10个亿的贷款,钱去哪儿了?每一笔资金的流向都要追踪。蔡成功的个人账户、大风厂的对公账户、关联企业的账户,全部要查。这需要银行、税务、公安多部门配合。”
“第三步,查制度。”钟小艾的目光变得深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制度漏洞,还是执行不到位?银行的信贷审批流程有没有问题?监管机制有没有失效?要透过个案看本质,推动系统整改。”
祁同伟点点头:“思路很清晰。但你想过没有,这么查会遇到什么阻力?”
“想过。”钟小艾坦然道,“第一,银行系统的阻力。金融系统相对封闭,专业性强,外人很难介入。第二,地方保护主义的阻力。京州城市发展银行是市属企业,查它就等于查市政府的面子。第三...”
她顿了顿:“第三,可能存在的保护伞的阻力。如果真如我们推测,有更高级别的人牵涉其中,那么调查每深入一步,阻力就会增加一分。”
“那你怕吗?”祁同伟问。
钟小艾笑了,笑容里有种坦荡的勇气:“祁书记,我在中纪委办了十二年案,见过各种阻力,也见过各种威胁。如果怕,我就不干纪检这行了。”
她收敛笑容,认真地说:“但我不是蛮干的人。查银行系统,尤其是涉及地方国企,必须讲究策略。我的想法是,先从外围入手,不打草惊蛇。”
“怎么个外围法?”
“第一,以大风厂爆炸案为由,调查蔡成功的资金流向。这是现成的切入点,不会引起太多怀疑。”钟小艾分析道,“第二,协调审计部门,对京州城市发展银行进行例行审计。审计是法定职责,名正言顺。第三,从民间借贷入手。程度的调查提到1.2亿民间借贷,这些放贷人往往掌握着银行不愿透露的信息。”
祁同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钟小艾的思路既有原则性,又有策略性,确实是纪检干才。
“我支持你的想法。”他说,“但有一点要注意:银行系统的调查,必须严格保密。一旦泄露,可能会引发挤兑风险,甚至区域性金融风险。这个责任,我们谁都担不起。”
“我明白。”钟小艾郑重地说,“我会亲自负责,控制知情范围。调查组人员精干,全部签保密协议。”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京州,依然灯火辉煌。这座城市的繁华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小艾同志,我有一个感觉。”他背对着钟小艾说,“大风厂爆炸,可能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钟小艾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祁书记,您是说...”
“我是说,汉东的问题,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深、更复杂。”祁同伟转过身,目光如炬,“丁义珍死了,蔡成功跑了,但问题还在。银行系统的风险,土地领域的腐败,政商关系的扭曲...这些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像一张网,把很多人、很多事网在了一起。”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程度留下的那份文件:“程度的调查,让我们看到了这张网的一角。但要撕开这张网,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智慧。”
钟小艾点头:“我同意。反腐不能冒进,但也不能止步。要在稳中求进,在法治框架内解决问题。”
“这正是我想说的。”祁同伟看着她,“小艾同志,京州的纪检工作交给你,我放心。但你要记住:既要敢于亮剑,也要善于用剑。剑太快,容易折断;剑太钝,达不到效果。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谢谢祁书记信任。”钟小艾说,“我会把握好分寸,既查清问题,也维护稳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具体的工作安排。钟小艾提出要抽调几名懂金融、懂审计的干部加入调查组,祁同伟当场同意,让她直接与组织部对接。
谈话结束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钟小艾离开后,祁同伟没有立即休息。他重新打开程度的报告,一页页仔细阅读。
报告写得非常专业,证据扎实,逻辑严密。程度不仅调查了事实,还做了初步分析。在关于银行问题的部分,他用红笔标注了几个疑点:
京州城市发展银行的两笔贷款,审批时间异常短。4亿贷款从申请到发放只用了7个工作日,8000万个人贷款只用了3天。这不符合正常流程。
贷款抵押物——大风厂的土地和厂房,估值明显偏高。按当时市场价,最多值2个亿,在没有土地证的情况下,评估报告居然做了4.5亿。
蔡成功在其他银行的贷款,担保方都是同一家公司——“鑫达担保”。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查不到,但注册地址在开曼群岛。
大风厂工人的专业对抗手段,经查与退休的老检察长陈岩石和一家名为“安邦安保”的公司有关。
他拿出手机,想给程度打电话,又放下了。有些事,电话里说不安全
省委六号院坐落在汉东省委大院深处,是常委领导的住宅区。夜色中,几栋小楼隐在梧桐树影里,只有零星几扇窗还亮着灯。其中一栋的二层,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渗出,在院子里投下微弱的光晕。
祁同伟的车停在院外。他让司机在车上等,自己提着两个礼袋下车。袋子里是两盒特级龙井和两瓶茅台——既不显得过于贵重,又足以表达拜访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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