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高层的压力和“点拨”,如同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祁同伟对惠龙集团明火执仗的调查,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要想在京州真正立足,打破固有的利益藩篱,仅凭一腔热血和来自上方的些许支持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沉下去,深入到京州的肌体与血脉之中,去了解这座城市真实的运行逻辑,去发现那些被报表和汇报所掩盖的深层问题,去建立属于自己的、牢固的执政根基。
调研,成了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的主旋律。他的行程安排得密集而高效,轻车简从,拒绝层层陪同,往往只带着秘书和少数相关职能部门的负责人,直奔基层一线。
东部新城是京州近年来重点打造的经济增长极,高楼林立,道路宽阔,现代化的厂房和研发中心拔地而起,到处张贴着“打造千亿级产业集群”、“建设创新高地”的标语。开发区管委会主任钱永盛是个精干的中年人,汇报起来数据详实,口若悬河,将开发区的辉煌成就和美好蓝图描绘得令人振奋。
“祁市长,我们开发区目前累计引进世界500强企业15家,国内行业龙头32家,高新技术企业占比超过60%!去年工业总产值突破800亿,税收……”钱永盛站在巨大的规划沙盘前,意气风发。
祁同伟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沙盘上那些标注着已出让和待出让的地块。他忽然打断道:“钱主任,数据很亮眼。不过我来的路上,看到靠近老城区结合部的那片区域,似乎还有不少闲置的土地,有些地块围墙圈起来多年,里面却长满了荒草,这是怎么回事?”
钱永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解释道:“市长,那片区域情况比较特殊,主要是历史遗留问题。有些是早期协议出让的土地,企业拿了地后因为资金或市场原因,开发停滞了;还有些……涉及到一些规划调整和拆迁尾留问题。”
“哦?具体是哪些企业?规划调整的原因是什么?拆迁尾留了多少户?多长时间了?”祁同伟追问,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钱永盛的额角微微见汗,他没想到这位新市长眼光如此毒辣,一下子就抓住了看似光鲜背后的疮疤。“这个……需要回去查一下详细台账。主要涉及几家本地企业,比如……比如之前的惠龙集团也在那里拿过两块地,后来……后来不是出了点事嘛,就搁置了。另外,规划调整主要是考虑到生态绿廊和交通枢纽的建设需要……”
“惠龙集团?”祁同伟心中冷笑,果然哪里都少不了它的影子。他没有继续深究惠龙,转而问道:“对于这些闲置土地,开发区有什么处置方案?总不能一直荒着吧?这不仅浪费宝贵的土地资源,也影响城市形象和发展节奏。”
“我们正在研究制定闲置土地清理处置办法,打算区别情况,通过协商收回、督促开工、征收闲置费等方式盘活利用。”钱永盛连忙回答。
“办法要有,但关键在落实。”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远处那片荒地说,“我看,就从那里开始吧。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拿出一个具体的、可操作的处置方案和时间表,报到市政府。我要看到实质性的进展。”
他顿了顿,补充道:“发展是硬道理,但节约集约用地同样是硬约束。我们不能只热衷于摊大饼、铺新摊子,更要注重内涵式增长,把已经圈起来的土地高效利用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高质量发展。”
钱永盛连连称是,背后却已惊出一身冷汗。这位年轻市长,不好糊弄。
与东部新城的现代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京州市北部山区几个县的发展相对滞后。祁同伟选择了一个最偏远的云山县进行调研。车子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数小时,才抵达县城。所谓的县城,只有几条狭窄的街道,建筑大多低矮陈旧。
县长李为民是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的汉子,一看就是常年在基层奔波的人。他的汇报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更多的是摆问题、讲困难:交通不便,产业薄弱,年轻人外流,留守老人和儿童问题突出,县级财政捉襟见肘,保运转、保民生压力巨大。
“祁市长,我们云山县是生态保护区,工业发展受限,主要靠传统的种植业和养殖业,但受市场波动影响大,群众收入很不稳定。虽然上级有转移支付,但要想彻底摆脱贫困,光靠‘输血’不行,还得自己能‘造血’啊。”李为民的语气中带着无奈和渴望。
祁同伟没有坐在会议室里听汇报,他提出要去最困难的村子看看。他们来到了大山深处的桂花村,道路坑洼不平,村民住的很多还是土坯房。在走访一户留守老人时,祁同伟看到老人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桌上只有一碗咸菜,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人家,家里几口人?孩子呢?”祁同伟蹲下身,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
“就我一个老婆子了,儿子儿媳都去南方打工了,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茫然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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