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的空气湿热粘稠,与北方的干冷截然不同,仿佛能拧出水来。高楼吊塔林立,工地机器轰鸣,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穿着各异,粤语、普通话甚至外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派生机勃勃又略显混乱的繁忙景象。
祁同伟和李为民一行人被安排在特区政府的招待所下榻。条件算不上多好,但干净整洁。祁同伟的右臂还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因失血和旅途劳顿而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一路上的见闻早已冲淡了身体的疼痛和不适。
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整理行李,只是将那个装满了资料和手稿的宝贝箱子塞进床头柜锁好,便径直敲响了导师李为民的房门。
“进来。”李为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他正在房间里看特区方面送来的初步资料,茶几上堆满了文件。
“老师。”祁同伟走进来,身姿依旧挺拔,但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伤处的疼痛。
“同伟?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李为民放下文件,关切地看着他,“伤还没好利索,一路颠簸,先躺下睡一觉再说。工作不急于这一时。”
“老师,我睡不着。”祁同伟摇摇头,目光扫过茶几上那些文件,语气坚定而急切,“我已经耽误了近一个月的功夫,课题组的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我不能拖大家的后腿。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声音沉静下来:“教员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特区的情况,比我们纸上谈兵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生动得多。那些文件和数据是死的,但特区是活的。我想先不急着参与具体的案头工作,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真正深入到特区里面去,走一走,看一看,摸一摸真实的情况。只有做到眼见为实,亲身感受,我们后续的研究和建议才能接地气,才能有的放矢,才能真正为特区的法治建设解决实际问题。”
这番话条理清晰,立意高远,完全不像一个刚刚重伤初愈的学生能说出的,更像一个成熟老练的调研员。李为民看着他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庞,看着他吊在胸前的胳膊,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欣赏,有心疼,更有深深的欣慰。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给祁同伟倒了杯温水,示意他坐下:“你的想法很好,甚至可以说,抓住了我们这次调研的关键。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同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伤……能撑得住吗?特区跑调研可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日晒雨淋,奔波劳碌,你这胳膊……”
“老师,我能行!”祁同伟毫不犹豫地打断,眼神灼灼,“一点皮肉伤,不碍事。左手一样能记录,腿脚没问题。请您放心,我会注意的,绝不会拿身体开玩笑。”他的态度坚决得近乎固执。
李为民凝视了他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决心已定,我支持你。需要什么支持?要带助手吗?或者需要特区这边提供什么便利?”
祁同伟略一思索,道:“助手暂时不用,人多反而束手束脚。如果可以,请您联系一下特区政策研究室或者法制办的同志,帮我找一个熟悉特区情况、最好能听懂本地话、脑子灵活又可靠的向导就好。不需要级别多高,关键是接地气,能带我看到最真实的一面。”
“这个没问题。”李为民一口答应,“我马上联系。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从最基层开始。”祁同伟早已胸有成竹,“工业区、外资厂、村镇企业、土地拍卖现场、法院立案庭、劳工市场……哪里问题多,矛盾集中,我就去哪里。”
李为民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好!就按你的思路来!需要车或者其他保障,随时跟我说。”
很快,李为民通过特区办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向导——一个二十出头、刚从本地大学法律系毕业、分在区司法局锻炼的年轻干部,叫阿辉。小伙子机灵,本地人,会说流利的粤语和普通话,对特区各处的门道都很熟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带着夜的凉意,祁同伟就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灰色夹克衫,背着一个旧的军绿色挎包(单肩背在左肩),里面装着笔记本、钢笔、水壶和一些干粮,准备出门。
在招待所门口,他遇见了课题组的其他几位成员——主要是来自政法大学和人民大学的两位副教授和他们的研究生。那几位研究生看到祁同伟这身打扮和吊着的胳膊,都愣了一下。
一位政法大学姓刘的副教授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几分客套的关心,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和审视:“祁同学?你这就要出去?伤还没好,多休息两天嘛,工作不急,有我们呢。”他们比祁同伟早到近一个月,已经初步进入工作状态,内心难免觉得这个燕大的“关系户”来得晚还受伤,恐怕是来镀金的,甚至可能因为救的是钟小艾(他们隐约听到风声)而带了点别样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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