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年一下午都在家中，被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村民和闻讯上门的媒婆们包围着。
笑脸相迎，言语周旋，直到傍晚喝下那碗特意为她煨的鸡汤，她才终于寻到空隙脱身。
“祖父，奶奶，爹，娘，我去趟同窗家中坐坐，晚些便回。”
许知年说话时脸上的笑意掩不住，她步履轻快地踏出院门。
“这孩子，去见同窗高兴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见心上人呢。”
她娘望着她几乎是雀跃而去的背影，笑骂了一句，眼里却满是慈爱。
许知年怀揣着激荡的心绪，抄着那条熟得不能再熟的小路往前走。
这条通向谢府后巷的僻静小径，她走过无数次，却从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脚步踩在地上都像是踩着云，带着克制不住的雀跃。
她考中了秀才，有了功名，有了底气。
她仿佛看见和月遥之间即将触手可及的希望，她的每一步都走向着光明的未来。
许知年走到谢府不远处，那棵熟悉的、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下，安静地站定。
这里是她们每次悄悄相见的老地方，她去考试前便约好了的，归来便在此相见。
她甚至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重逢时要说的话，连第一句都想好了。
等等，要不还是先抱一下吧，她们还没拥抱过呢，算了算了，这也太不矜持了，对坤泽影响不好，还是等结完亲了再抱吧。
心跳得有些快，许知年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翻涌的期待。
远处隐约传来人声，是路过者在闲谈。
起初并未在意，可随着风飘来的那些只言片语，却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耳中。
“……谢家那位小姐……真是可惜了……”
“……听说烧得……唉……”
“……年纪轻轻的……”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一股莫名的不安，毫无征兆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敢走近去听，只将目光死死锁在谢月遥平日会出现的那个方向，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突如其来的寒意。
一个身影自暮色中渐渐走近。
许知年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熄灭了。
“星遥……”看着向她走近的人，她带着不安的呢喃了下她的名字。
谢星遥走到她面前，脚步显得比往日沉重。
她看着许知年，这人确实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那张脸上还残存着未散的期盼，眼底的光却已寸寸碎裂，只剩下濒临崩塌的脆弱，透露着让人怜惜的美感。
谢星遥忽然理解了阿姐平日的吹嘘，这个乾元真是好看的过分。
“星遥。”许知年又唤了一声，声音低得如同呓语。
她不敢问“月遥怎么没来”，仿佛不问，那个可怕的猜想就不会成真。
她望着谢星遥，眼神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祈求。
谢星遥握着书信的手指微微收紧。
作为妹妹，她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将来可能抢走她阿姐，成为她嫂子的人。
可这一刻，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乾元的情意，比她预想得要深得多。
“我阿姐……”谢星遥的声音很轻，却像钝刀落下，“她去世了。”
许知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才勉强站稳。
“……什么？”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飘飘的反问着，似乎意识还在混沌中挣扎，拒绝接受这个信息，可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谢星遥看着她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湮灭，忽然生出一丝动摇，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但远处树影间，父亲安排的人正静静望着这边，已没有退路了。
如果此刻说出真相，一切前功尽弃，阿姐的处境只会更危险，一旦被抓回谢府，对阿姐来说真的只有绝路了。
喉咙有些发干，谢星遥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这个……是阿姐留给你的信。”她最终还是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许知年茫然地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封，试图抬手去接，手臂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她无助地望向谢星遥，带着祈求。
“……你，”谢星遥想说点什么，安慰或者解释，最终却只化为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节哀。一切……都会好的。”她将书信轻轻放进许知年僵直的手中。
许知年没有反应，只是死死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隔绝了所有感知，或许根本就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渐浓的暮色里，直到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没。
“知年姐……”谢星遥终是忍不住，担忧地低声唤道。
许知年这副模样，让她感到一阵不安。
许知年终于动了动，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她，声音飘忽得如同呓语：“我……我该回去了。”
说完，她转过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朝着来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步伐踉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谢星遥蹙紧眉头，不放心地跟了一段路。
直到远远看见她跌跌撞撞地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院门，身影没入其中，才停下脚步，复杂地望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许家院内，许奶奶正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
“乖孙，回来啦？怎么这么晚？”老人家笑眯眯地问。
许知年本能地停下脚步，脸上甚至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嗯......和同窗多聊了几句。”她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奶奶，天晚了，您也早点歇着。”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但夜色已深，看不清她的表情。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回自己那间小屋，反手关上了门。
没有点灯，没有洗漱，她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床铺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瞬间将她吞噬，连同手中那封未曾拆开的信，一起沉入了无边死寂。
只有窗外偶尔几声虫鸣，证明着时间还在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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