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书房内，下人垂首禀报了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第三名……”谢家主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眸色深沉，辨不清其中是否有过一丝悔意划过。
但这情绪转瞬即逝，他抬眼，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许知年人呢？”
“回老爷，已在回程路上，若无耽搁，明日便能抵达县城。”下人恭声应答。
“盯紧她，”谢家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尤其是她回来后的所有动向。”
“是。”
下人躬身退下，书房重归寂静，只余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衬得室内空气更加凝滞。
隔壁院落，谢星遥捏着一纸下人悄悄抄录来的喜报名单，目光在“许知年”三个字上停留片刻，扬了扬秀气的眉毛。
“考得倒是不赖，”她将纸笺随手置于案上，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算你……勉强合格。”
她将纸折起，走到窗边，望向远处虚空，声音轻得仿佛自语：“我阿姐那么喜欢你，你可千万别让她失望。”
语气里依旧带着惯常的不耐，却又夹着一点旁人难以察觉的认真。
“……要是以为她不在了，就随随便便另找坤泽，”她哼了一声，“那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即便她素来不喜这个准嫂子，此刻心底却也不愿见到，那人若误以为阿姐身亡，便很快另觅新欢。
时间倏忽而过。
第二日，许知年风尘仆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县城入口。
望着熟悉的街景，她长长舒了口气，连日赶路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不少，眼底映着明亮的天光。
“月遥，我回来了。”她在心中默念，仿佛那名字带着魔力，能洗去一身尘土。
“考了个还算不错的名次……很快，我就能堂堂正正去提亲了。”
许知年脚步不由加快，朝着自家村子里的方向走去。
“哎呦！快看，是许大秀才回来啦！”
村口眼尖的村民率先瞧见，扯开嗓子一喊，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涟漪迅速荡开。
消息像长了翅膀，村民们闻讯从四面八方涌来，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热情与好奇，争相想和这位新鲜出炉的秀才娘子说上几句话。
有机灵的孩子早已撒开脚丫，一溜烟朝许家那破旧却此刻光芒万丈的小院奔去报信。
许家小院里，这两日一直弥漫着一种晕陶陶的喜气。
家里人干活都有些心不在焉，魂儿似乎还飘在前两日报喜队伍敲锣打鼓的喧闹里。
“当初啊，可多亏了我，力排众议，非得送这孩子去念书！”
许奶奶坐在小凳上纳着鞋底，脸上每道皱纹都舒展开，笑盈盈地重复着不知说了几遍的话。
底下的小辈们立刻熟练地捧场：“是是是，多亏了奶奶/娘您有远见！”
一旁的许老头闻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颇不以为然。
“得了吧老太婆，你当初哪是看中她能读书？你就是瞧孩子天天闷闷不乐，心疼，才说‘送去随便认几个字，散散心也好’。哪像我——”
他挺了挺佝偻的脊背，声音陡然洪亮。
“我老早就瞧出来了，这孩子眉宇间有股清气，是块当官的材料！这秀才功名，早就在我意料之中！”
小辈们依旧乐呵呵地附和，笑容真切。
此刻，便是家里那条大黄狗“汪汪”叫两声，说是它的功劳，他们怕也能真心实意地夸上几句。
管它呢！他们老许家，可是真真切切出了个秀才了！还是第三名！
“许爷爷！许奶奶！叔！婶！许姐姐回来啦！到村口啦！”报信孩子清脆的喊声穿透院墙，一遍遍响起。
“哎呦？”许奶奶听力不太好了，侧着耳朵，手里的针线停了，“是不是说我乖孙女回来了？你们听见没？”
她抬起头，想问个分明，却见刚刚还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院，此刻已空空如也，连那条大黄狗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被带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打着旋儿。
“嘿！这群没良心的崽子！”
许奶奶一拍大腿，笑骂着，却是手脚麻利地放下活计，急切地朝院门外追去，“等等我！等等我老婆子！”
村口的老槐树下，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许知年被拥在中央，脸上还带着未及敛净的温润笑意，朝四方拱手，一一应着乡亲们热络的问候。
她身上那股书卷气，比离家时更添了几分沉静的底气，可眉眼间的谦和，依旧如故。
“知年丫头，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路上辛苦了吧？瞧着清减了。”
“往后咱村可就指着你这位秀才长脸啦！”
笑语喧嚷里裹着朴实的祝福，许知年略微有些腼腆，礼数周全地回应，并无半分骄矜。
正热闹着，人群外头传来更高一嗓的吆喝：“让让，都让让！许家人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许家老小一溜烟儿从村道那头快步赶来，一个个额上冒着细汗，连许奶奶也紧赶慢赶地跟上了队伍。
许知年拨开人群，快步迎到家人跟前，未及言语，便一撩青衫下摆，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祖父，奶奶，父亲，娘。”她声音清朗而郑重，“知年回来了。”
这一跪，让方才还热闹的村口顿时安静了几分。
“好、好、好。”许祖父几乎是立刻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声音里掩不住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回家。”
话音未落，许奶奶已挤上前来，一把攥住许知年的手，笑眯眯地将人往自己身边带。
“慢点慢点，我乖孙女还没跟我说话呢，走，跟奶奶回家，给你炖只鸡吃，这一路可累坏了吧？”
老人家的手温暖而有力，许知年顺从地跟着，侧头朝祖父与父母歉意又亲昵地笑了笑。
一家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在乡亲们含笑的目光里，踏着满地树影，朝那处熟悉的小院走去。
日头正好，将他们的影子长长投在黄土路上，连成一片暖融融的、完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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