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告别祥子，独自踏上回家的电车。车厢随着轨道微微摇晃，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将一天的喧嚣和人声隔绝在外，给素世一种疲惫的安静。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闪烁着“妈妈”两个字。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接起来，声音带着稍微一点的缓和：“喂？妈妈？”
“素世，学校今天给我打过电话了。” 母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温和，但底下压着明显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休学……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严重到要你休学？”
素世靠在冰冷的车厢玻璃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流动的光斑上，语气没什么波澜地将那天在商业街遇到骚扰、自己反击、被拍到照片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就这样，正当防卫而已，学校觉得影响不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呼吸声有些重。“是……是那天吗？就是……和妈妈闹别扭之后那天？”
“嗯。” 素世应了一声，算是肯定。
“……先回家吧，好吗？等妈妈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恳求。
“大概20分钟到家。”
素世说完，挂了电话。她能感觉到周围乘客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大概是自己刚才那句“正当防卫”和略显冰冷的表情引起了注意。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那些好奇的视线立刻像受惊的鱼一样纷纷游开。
她扯了扯嘴角。
恶心。
推开家门，客厅的灯亮着。
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立刻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上似乎停留在一个搜索页面。
看到素世进来，母亲几步上前，没有预兆地，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惶恐和后怕。
“对不起……素世，对不起……” 母亲的声音哽咽了，反复重复着，“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不好……我应该更早注意到，我……我只顾着工作，忽略了你……”
素世身体僵硬地被抱着，没有回抱，也没有挣扎。
她能闻到母亲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疲惫。
“妈妈，其实我也……”
不过她的眼睛这时候撇到了放在身侧茶几的手机，这让素世打消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挣开这个过于用力的怀抱。
“没什么。吃饭了吗？” 素世问，声音变得很平。
“还没……妈妈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做。” 母亲松开手，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陌生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打量，“素世，你……”
“我明天想去个地方。” 素世打断她，径直走向冰箱，拿出一瓶水。
“什么地方？妈妈陪你去。” 母亲连忙说。
“医院。”
素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着母亲，
“心理科，或者精神科，都可以。你安排。”
母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哆嗦了一下：“医、医院？素世，你……”
“对，医院。”
素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吗？去检查一下，最清楚。我也很好奇。”
“不是的，素世，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母亲慌忙解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刚才匆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浏览器的搜索界面，最上面一行清晰的搜索记录是：「女儿性情大变、有暴力倾向、变得冷漠易怒是什么原因？」下面几条关联搜索，赫然是「青少年精神分裂症前兆」、「如何劝说有心理问题的孩子就医」。
素世的视线早就落在了那亮着的屏幕上。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素世轻轻地、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愉悦，只有冰冷的了然。
她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母亲瞬间煞白的脸上，
“妈妈不是怀疑我得了‘精神病’？”
“不是的！素世，你听妈妈说！”
母亲急了，上前想抓住她的手臂，“妈妈只是担心你！你最近变化太大了，妈妈害怕你是遇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压力太大，想带你去看看医生，做个检查，求个安心……”
“安心？”
素世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后退一步，脸上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撕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被刺痛后的愤怒和失望，
“看到检查报告，证明我‘有病’，你就能‘安心’了？就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给你丢脸’了？就能把所有问题都推给‘生病’，而不是你这个只会工作、只会留纸条、只会用钱解决问题的妈妈的错了，是吗？！”
“素世！你怎么能这么说！”
母亲的声音也尖锐起来，带着被戳中心事的难堪和伤心。
“妈妈是为你好！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打架斗殴，被休学！对妈妈说话这么冲！以前那个懂事体贴的素世去哪里了？！妈妈带你去医院，是想帮你！”
“帮我？用‘精神病’的标签来‘帮’我？”
素世的声音在颤抖，眼眶发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去。我清醒得很。该去看看医生的，说不定是你，妈妈。看看你是不是工作狂成瘾，看看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怎么当个‘妈妈’！”
说完，她不再看母亲瞬间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脸，转身，“砰”地一声巨响，狠狠摔上了自己卧室的门，并从里面反锁。
素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将门外所有的声音隔绝。
心脏跳得又急又重，撞得胸腔发疼，一股冰冷的怒火和更深的、无处可逃的悲凉缠绕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我没有任何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母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和离开的脚步声。
素世慢慢地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她抬头望去，卧室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的夜景的灯光隐约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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