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抱财碎步忽然跟紧了些,踮着脚,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何辞的耳畔,“方才悌王府那边来人,递了份帖子。说大皇子请您明日过府一叙,是私宴,特意提到……新得了些极难得的、活着运抵京城的松江鲈鱼,肉质最是细嫩鲜美的时候,想请您一同尝尝鲜。”
何辞脚步未停,甚至未侧目看抱财手中的帖子一眼,只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松江鲈鱼?四鳃,味美,古来便是文人雅士、达官显贵追捧的珍馐。他这个大哥,倒是雅兴不浅,也懂得投人所“好”。
只可惜,这“好”里裹着的心思,恐怕比那鱼腹里的肠肚更腥浊。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淡淡地开口,“回帖,就说本王近来偶感风寒,太医再三叮嘱需静心调养,不宜外出赴宴,更忌食鱼鲜。多谢皇兄美意,待本王痊愈,再备薄礼登门致谢。”
“是。” 抱财应下,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悌王府的人见您不在东宫,走时,神色似有些……不甘。”
“不用在意,由他们去便是。” 何辞不再多言,径直向前。宫道漫长,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直。
拒了这宴,便是将大皇子这看似亲热、实则包藏祸心的试探,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这兄友弟恭的薄纱,又能维持几时?
回到东宫书房,何辞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中那几株花期将尽的玉兰。
花瓣边缘已见枯卷,风过时,便簌簌飘落几片,无声无息。
白协已初步表态,无论有几分真,但至少是撬开了一道缝隙。
江南赋税积弊,是脓疮,迟早要挤。白协熟知其中关窍,或可引路,但派谁去执这把刀,还需斟酌。既要忠诚可靠,又要机敏能断,更需身份不过于扎眼,免得打草惊蛇。
宫中有忱骁坐镇卫所,安全暂时无虞。朝堂上,大皇子的攻势会越来越猛。军饷拖欠,是现成的把柄,足以煽动京营怨气,动摇京城守备的根本。
此事必须尽快解决,而且还要既能堵住悠悠众口,更能借机清理掉户部、兵部里那些大皇子的同党。
还有父皇……他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如果自己没有预料错,大抵也就在这半年内了。
时间,不多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风,已从江南水乡,从京营校场,从悌王府,从养心殿,四面八方地吹拂而来,渐渐聚合成一股欲要摧城的暗流。
他不能等风来,他必须……御风而行。
何辞铺开纸笔,沉思片刻后,提笔蘸墨。第一封信是给江南暗线,命他们以商贾身份为掩护,着手调查绸缎行情,理清其中官商勾连、税赋流失之积弊,尤需注意账目往来等隐秘关节。
写罢,另起一页。第二封是给初入户部的几名心腹属官。指示他们全力协助尚书白协,同时也监督其尽快清理京营军饷的积欠账目。务必理清每一笔款项拖延或减扣的源头与经手之人,整理成册,密报东宫。
写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添了一行字:“另,密查悌王府近三载一应采买录档,尤其留意兵器、甲胄、马匹、粮草等项之来源、数量与耗用去向。”
前世大皇子谋反时,私兵已逾三千,甲胄齐全,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养成。这一世,他既已知晓,便要提前斩断这些暗中的勾当。
—— ——
与此同时,皇宫的另一边,户部衙门里,白协正在自己的值房里坐立不安。
太子的手令,那封套着素色封套、钤着东宫小印的信函,就这么端端正正地摆在桌案的正中央。
而案几一角,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皇子一大早就遣人送来的礼物——一只剔红漆盒,里面码着各式精致的江南糕点。
附着的纸条上,墨迹潦草:“祈愿尚书母亲福寿安康,早日痊愈。”
康健?痊愈?
白协苦笑。他家里那位“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此刻恐怕正精神十足地站在后花园里盯着花匠修剪她的宝贝牡丹。
这问候,听着暖心,实则字字都是在拿他的家人威胁。
左右都是催命符。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拿起了太子那份手令。拆开封泥,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是太子亲笔,字迹清峻挺拔:
“白尚书:江南春茶新至,初品滋味甚佳。然闻茶市有伪,价有虚实,卿总掌度支,当明察秋毫,以正清源。另,京营饷银,关乎军心社稷,望卿速为厘清拨付,勿使有缺。何辞手书。”
通篇没有一句疾言厉色的质问,更没有半字关乎站队投诚的暗示。仿佛只是与他聊聊家常,说说公事。
可白协捏着信纸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
“茶市有伪,价有虚实”——这是在点江南绸缎的事,暗示他那天的话里有水分。
“京营饷银,关乎军心,望卿速理,勿使有缺”——这更是一道清晰的指令,也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不容闪躲的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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