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三人的面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白协将自己那碗汤都喝得见了底,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然后扬起手招呼了一声:“老板,结账!”
面摊老板是个佝偻着背的老汉,闻声蹒跚着过来,看了看三只碗,心里大概有了数,陪着笑说:“这位爷,三碗阳春面,加一碟小咸菜,一共是十五文钱。”
“十五文?好,好。”
白协点点头,伸手就往自己怀里摸去。摸了左边,又摸右边,脸上的表情从从容渐渐变得有些局促,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嘴里嘀咕着:“咦?我记得早上出门明明带了钱袋的……放哪儿了?”
然后,白协索性站起身来,将身上几个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是“底朝天”,连锦袍内衬的小暗袋都没放过。
结果,除了翻出两方干净手帕、一个火折子、一小包似乎是茶叶的东西,还有几片干枯的花瓣,半点不见钱袋的踪影。
“坏了!”白协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与焦急,“一定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把钱袋落在哪儿了!这可如何是好?”
忱骁冷眼旁观着他的表演,已经懒得做出任何表情。何辞则依旧平静,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端起粗陶杯,又抿了一口茶。
白协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目光扫过忱骁和何辞,似乎想开口借钱,但嘴唇嚅动了几下,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
最终,他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哎呀……”白协嘟囔着,左右看了看,然后竟然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弯腰,开始……脱鞋子。
忱骁眉头狠狠一跳,下意识想阻止,却见白协已经利落地将右脚上那只面料不错的靴子脱了下来。
他并未直接将鞋递出去,而是伸手进靴筒里摸索了片刻,然后,在忱骁、何辞以及悄悄侧目看过来的面摊老汉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艰难地从那只还带着体温的靴子里,掏出了三枚铜板。
这还没完。
紧接着,白协将右靴穿好,又如法炮制,脱下了左靴,同样伸手进去摸索,这次,掏出了两枚铜板。
五枚微微汗湿的铜板,躺在他的掌心里。
白协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歉意,看向面摊老板:“老板,您看……我这……实在是……钱袋丢了,就剩这藏在鞋底应急的私房钱了……您行行好,通融一下?剩下的十文,我明日,不,我一会儿就回家取了给您送来!我白协说话算话,就住在前头柳条巷,绝不敢赖账!”
面摊老板看着那五枚还沾着些许可疑痕迹、从鞋底掏出的铜板,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表情十分为难。他小本经营,十文钱也不是小数目。
一直沉默的何辞,此时终于轻轻放下了茶杯:“忱骁。”
忱骁这下终于知道,殿下今日出门前,为何要自己带那些散碎的铜钱银角子了。
他满脸黑线,从袖中取出了一小块约莫二钱重的碎银子,放在桌上,推向老汉。
何辞温声开口:“老板,这位白公子的面钱,连同我们这两碗,一并结了。多的,不必找了。”
那碎银子付三碗阳春面绰绰有余。老汉眼睛一亮,连忙接过,连声道谢,也不去管白协那五枚“鞋底铜板”了。
白协见状,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逃过一劫,连忙将手里的五文钱又塞回了靴筒,迅速穿好鞋。
他对着何辞,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感激涕零:“何公子!您真是……真是雪中送炭,救白某于水火啊!这钱我一定还,一定还!”
何辞微微一笑,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区区小事,白公子不必挂怀。面已用过,今日便多谢白公子款待了。”
白协连忙道:“该谢的是我,该谢的是我!二位恩公今日大恩,白某铭记于心!”
三人离开面摊,走到稍显宽敞的街口。何辞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白协,夜色中,他的目光显得格外深邃:“白公子,今日相谈,甚为投契。他日若有机会,或许还有些事情,想向白公子请教。”
白协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是不变的感激与谦卑:“何公子太抬举了!但凡有用得着白某的地方,只要不嫌弃白某才疏学浅、家贫力薄,尽管吩咐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说得漂亮,却预留了巨大的弹性空间——才疏学浅、家贫力薄,皆是推脱的绝佳理由。
何辞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但他并不急于一时,只颔首道:“好。那今日便就此别过。白公子,路上小心。”
“二位恩公也请慢走!慢走!”白协站在街口,目送着何辞与忱骁转身,朝着与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步履沉稳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与阑珊的灯火中。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看不见了,白协脸上那热络感激的笑容,才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站在原地,负手而立,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冷漠而复杂,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窘迫、油滑与浮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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