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辞立在地牢门口,滴血的鞭子被他漫不经心地丢给身旁侍从。抬眸时,正好撞见何子安狂奔而来的身影。
何辞并未主动迎上前,只垂落眼眸,指尖捻着衣袖,将褶皱一一抚平。
他表情温和,慢条斯理的动作带着惯有的矜贵,仿佛方才地牢里的戾气与血腥,都不曾沾染上他半分衣角。
然而,当何子安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禀报“世子醒了”的消息时,何辞指尖猛地一顿,立刻抬眸看向何子安,声音里竟隐隐有些发紧:“什么时候的事?”
何子安忙不迭回道:“就刚刚!守院的小厮来报时,那位南蛮的老大夫已经提着药箱赶过去了!”
何辞闻言只淡淡颔首,面上瞧着依旧平静,却连回房换身干净衣裳都顾不上,便骑马往行馆赶去。
何子安跟在身后,正要追上何辞,却在转身的瞬间,忽然瞧见江书正独自站在不远处营帐阴影中。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目光却直直落在何辞的背影上,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没入暮色才缓缓收回。
何子安微微一愣,随即便伸长了胳膊想打招呼。然而江书却没注意到他,只垂眸沉思了片刻,便转身朝着地牢走去。
地牢深处,火把的光跳跃不定,将人影扭曲地投射在湿冷的石壁上。
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还混杂着皮肉焦糊与绝望恐惧的浊气。
最深处的石梁下,三道粗如儿臂的铁链将“山主”呈“大”字吊在半空。他低垂着头,花白的乱发披散,裸露的上身遍布新旧交叠的伤痕,最新添上的几道鞭痕正缓缓渗出血珠,滴落在下方尚未清理干净、暗红发黑的血泊中,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嗒、嗒”声。
几名负责看守的士兵正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散落的刑具,用粗糙的麻布擦拭地上的污秽。
此时忽然见到江书进来,他们略微一怔,随即低头行礼:“江大人。”
江书微微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空中那具奄奄一息的躯体,声音如常:“太子殿下刚走?”
“是。殿下亲审了近一个时辰,刚离开不久。”一名小队长模样的士兵恭敬回话。
江书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山主”面前。吊着的人似乎感应到有人靠近,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此刻因痛苦和虚弱而扭曲的脸,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在昏黄火光下,却像淬了毒的蛇瞳,死死盯住江书。
江书挥了挥手。
士兵们会意,迅速收拾好东西,默默退出了这间刑室,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和“山主”粗重艰难的呼吸。
“呵……咳咳……” “山主”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嗤笑,牵动伤口,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从嘴角溢出,“又……又来一个?太子……殿下问不出想要的……换他养的狗……来试试?”
江书对他的辱骂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在他身上那些伤痕、特别是几处隐秘的旧疤上停留了片刻,又掠过他微微颤抖的、指节变形的手指。
那眼神不像是在审视囚犯,倒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或是在对照着书卷中记载的文字。
“你不只是山主吧,” 江书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刑室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陈述语气,“也不是二皇子母族那些丧家之犬能轻易笼络的人物。”
“山主”一怔,随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哑的怪笑:“你与太子……不是一路的?他刚问过的话,你再问一遍,有意思?”
江书闻言,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没有丝毫裂纹,反而极淡地牵了一下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调侃。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微微弯起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轻声反问,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哦,太子殿下都问了些什么?”
“山主”骤然抿紧干裂出血的嘴唇,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浑浊眼底的疯狂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警惕与算计。他死死闭住嘴,不肯再泄露半个字。
江书却并不在意这人的沉默,甚至轻笑了一声:“我与他都猜到了你的身份,是吗?”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实。
问完,他也不等“山主”反应,自顾自踱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两人听闻,语速平缓:
“太子殿下天资聪颖,有些事,连我都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他心中岂会毫无成算?只是,身为储君,他该问的、能问的,只能是此间叛乱的前因后果,南境残党的名录巢穴。陛下的旨意,是‘平叛南疆’,仅此而已。”
江书话音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山主”骤然绷紧的肩颈线条。
“至于……为何二皇子这艘破船沉没之后,会有你这样一块‘石头’,不远千里从北边滚过来,恰好联络上了荣家。”
江书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钝刀子慢慢割开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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