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常年带着砂砾的粗糙和铁锈的腥气。
北殇王的一生,像是生来就钉在马背与沙场之间。征战、巡防、议策,日程密得针插不入,连喘口气的间隙都少得可怜。
偶有得胜还营的日子,见到襁褓里软乎乎的幼子,他反倒像个没了章法的新兵。不知该如何抱,如何哄,往往只是俯身凑过去,笨拙地发出“嘬嘬”的逗弄声,再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一把那粉团似的脸蛋,就算完成了身为人父的“亲近”。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直到孩子都快满周岁了,连个正式的名字都还没有。
忱母终于按捺不住,特意挑了个年节前一次难得的团聚日,郑重地向北殇王提出,该给老二起名了。
北殇王闻言一怔,目光下意识扫过身侧的大儿子忱沐,又落回爱人怀中裹着锦被的幼子,眉头微蹙,认真琢磨了起来。
“名字,嗯……老大叫忱沐,沐、木……” 他一拍大腿,嗓门洪亮,“老二就叫忱材,一听就能成才!怎么样?”
忱母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的看向北殇王:“沐、材……我先前怎么不知道,你这般偏爱树啊。”
北殇王心虚地轻咳两声转开视线,耳尖悄悄泛红,竟难得没了反驳的底气。
这时,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婴孩,像是终于察觉到了父亲的不靠谱,胖嘟嘟的小胳膊从棉被里探出来,胡乱挥舞着,似要抓住眼前人的注意力。
小小是谁?
当然是我最喜欢的……
他奋力地抓住忱母的衣服,小嘴张合,努力了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含糊的音节:“小……小……”
忱母一怔,低头看儿子。
北殇王也凑过来,酒气喷在小孩脸上:“他说啥,萧?难道这孩子喜欢吹箫?”
婴孩不理他,只固执地对着母亲,又重复了一遍:“小……小……”
忱氏眉头微蹙,看着儿子异常明亮执着的眼眸,心中忽有所动。
她避开北殇王满身的酒气,仔细想了想,再看向怀中孩儿时,眼中泛起温柔的波光,唇角漾开一抹笑意。
“就叫‘忱骁’如何?”她抬起头,声音轻柔却清晰,“骁勇善战,锐不可当。愿我儿日后,亦能成为北疆的骁将,护卫家国。”
这话直接说进了北殇王心里,他眼前一亮,立刻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杯盏乱跳:“好!好!忱骁好!就叫忱骁!哈哈,不愧是本王的儿子,这名字一听就厉害!”
忱沐也觉得这名字比刚刚那个好,也跟着点头答应,小声叫弟弟的名字。
怀中的婴孩,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嘈杂的定名贺喜声中,沉沉睡去。
……
床榻之上,忱骁的眉头无意识地紧蹙,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深陷在那一重重循环往复、真假莫辨的梦境里。
破碎的飞翔,锥心的痛楚,小太子灿烂的笑脸,月老无奈的叹息,陨星般的坠落,母亲模糊的容颜……无数画面与感受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
就在这混沌与痛苦的巅峰,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悄然注入。
那暖流并不强势,却极其坚韧,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如潺潺溪水,缓缓浸润他几近干涸龟裂的神魂。
纠缠在经脉肺腑中的阴寒剧毒,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哀鸣,开始松动、退却。
梦境的碎片还在飞舞,但那股始终存在的、仿佛要将灵魂拽入无尽深渊的拉扯力,忽然减轻了。
恍惚间,他听见一个声音,很低,很轻,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抵梦境深处:“忱骁,快点好起来吧……”
谁?
是谁在说话?
混沌的识海深处,似乎有一道微光闪过。一些更加破碎、更加难以捉摸的画面浮光掠影般掠过:苍白的脸,紧闭的眼,自己焦灼的守候,彻夜不灭的灯烛,还有紧握着的、冰冷的手……
心口蓦地一疼。
那疼痛并非来自梦境里的伤,也非来自体内肆虐的余毒,而是一种……浓浓的酸楚。
他好像……也曾这样守着一个人。
守着谁?
记忆的迷雾太浓,他抓不住。但那股深刻的感觉与暖流交织,竟奇迹般地压过了梦境所带来的混乱与身体的极度不适。
脑袋不自觉地偏向那声音来源的方向,试图能更近一些。
更深层的意识依旧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但某种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那些无形的缠在自己身上不断收紧的红线在冥冥之中的牵引着,让他对外界的变化产生了近乎本能的回应。
他好像……听见了何辞的声音。
不是梦里小太子的奶声奶气,也不是被困在阵法中仙人的温柔淡漠,而是属于现在的、何辞的,低沉,微哑,竭力维持着镇定,却依然泄露出紧绷担忧的声音。
何辞……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倏然窜过麻木昏沉的神经。
身体深处顽固的黑鸠之毒仍在苟延残喘,盘踞在受损最重的经脉角落,伺机反扑。
但先前那股莫名注入的、温和的力量,仿佛带着净化与修复的生机,正以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速度,瓦解着毒素最后的根基,同时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冰与火的拉锯仍在继续,只是胜利的天平,已开始朝着“生”的方向,倾斜。
渐渐的,他开始能模糊感觉到,一只熟悉、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没有言语。
但那触碰本身,胜过千言万语。
忱骁沉在浓黑意识底层的睫毛,终于,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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