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城门外,晨雾尚未散尽,旌旗半卷,透着肃杀之气。忱骁亲点的五百精锐已列队完毕,铁甲寒光闪烁,战马偶尔不耐地刨动前蹄,喷出团团白气。
他身着一身玄色轻甲,骑在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上,身姿挺拔如苍松,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位士兵,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然而当忱骁勒转马头,望向身旁的何辞时,那眼神顷刻间便融化成了一片柔软的关切。他驱马靠近,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这一路颠簸……要不还是坐马车吧?”
何辞未着甲胄,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外罩银狐裘,端坐在温顺矫健的白马上。晨风吹动他额前碎发,面色仍还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马鬃,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必。终日闷在车里反倒更易不适,骑马吹吹风,还能舒爽些。”
因为只有三天时间,江书为整理南境相关卷宗,已经接连熬了好几个通宵。此刻他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实在分不出半分精力与忱骁他们寒暄,诏令一下便径直钻进了那辆青帷马车。
身为宫中编撰,他终日都在与笔墨简牍为伴,着实不擅长骑马。
这马车瞧着宽敞,车厢内却拥挤得很——四壁几乎被他这几日整理出来的各式卷宗、舆图填满。关于南境地理疆界的皮卷、记录各地官员升迁调动的档案、乃至记载风土人情的杂记,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只在中余出一方窄小的坐榻,堪堪容身。
北殇王的马车依旧与上次一样,低调的停在送行人群的不远处。他没有下车,只将车帘掀起一角,沉默地注视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儿子。直到眼睛有些发涩,才缓缓放下帘子,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掩在车内。
城楼上自始至终未见半分皇帝仪仗的影子,直到最后,才见内侍监捧着明黄圣谕匆匆赶来,站在城楼角楼的阴影里代天子训话勉励。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满是官腔的冗长训诫才总算是落了音。忱骁没再耽搁,目光飞快扫过不远处那辆北殇王的马车,喉间随即滚出一声沉冷的“开拔”。
等候已久的队伍终于缓缓挪动起来,马蹄踏碎青石板上尚未融尽的残霜,沿着官道蜿蜒向南,旌旗在料峭寒风中猎猎作响,渐渐消失在弥漫的晨雾里。
一直到出了城门百余步,江书才从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来。他抬手揉了揉隐隐发胀的额角,另一只手撩开车窗的布帘,想缓解缓解自己干涩的眼睛。
此时队伍正好行至一处弯道,车帘晃动间,他下意识地朝队伍前方望去。只见太子何辞端坐于白马之上,姿态依旧从容,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极快地往队伍后方扫了一眼。
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若非江书恰巧抬眼,定会错过。
鬼使神差地,江书也循着那方向转头望去。
初时只觉队伍整齐,并无异状。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道旁枯树林的边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极快地一闪而过,倏忽便隐没在尚未散尽的晨雾与枝桠阴影之后。
他猛地眨了眨眼,再定睛细看时,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枯枝在寒风中微微摇曳。队伍依旧在平稳前行,士兵们的步伐整齐划一,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异动只是他疲惫过度产生的错觉。
江书怔怔地又往何辞方向望去,却见那位太子殿下不知何时捧了个小巧的暖炉在手里,正微微侧首听着忱骁说话。
晨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神情温和,唇边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好似方才那一幕,只是自己连日劳累眼花了。
江书蹙眉沉思,悄悄将帘子又掀开些许,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道路旁枯寂的林木。
若是真有人在暗中随行,是敌是友?难道……是太子殿下暗中安排的人手?
还没等江书想出个所以然来,自己乘坐的马车车座底下,就又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木板。
江书浑身一僵,撩着帘子的手顿在半空。他忽然觉得,方才看见的人影是幻觉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自己此刻都已经开始幻听了。
然而,那响动声不过片刻便再次贴着车厢底板传了过来,比先前更加真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撬顶。
紧接着,在江书惊骇的目光中,那厚重的、铺着暗色锦垫的车座木板,竟被人从下面缓缓顶开了一条缝隙!
堆积在上面的书卷失去支撑,哗啦啦砸在脚边。江书猛地向后一缩,背脊紧紧贴住冰凉的车厢壁,慌乱间,他随手抓过一卷比成年男子手臂还厚的卷宗护在身前,警惕地盯着那缝隙看。
缝隙越来越大,一颗脑袋率先钻了出来。头发凌乱地像是顶了个鸟窝,还沾着些:许木屑和灰尘,脸上却带着一种成功脱困后的、混合着得意与忐忑的笑容。
“江……江书?嘘——!”何子安一边费力地撑着身子往外爬,一边对着目瞪口呆的江书挤眉弄眼,示意他别出声。
江书胸口还没平顺下来,刚松的那口气就又猛地憋回喉咙里——只见那狭窄的车座底缝里,又钻出了一个姑娘。
这人动作比何子安利落些,手肘撑着木板一撑便坐直身,袖口沾着圈黑油污,指尖还夹着片亮晶晶的金属薄片,显然是刚才撬木板用的。
她垂下眸扫过满地的书卷,目光在摊开的南境舆图上顿了半秒,才朝着江书拱了拱手:“抱歉,把你的书弄乱了。”
江书:“……”
他好像真的应该睡觉了。
何子安蹲在散落的书卷旁,胡乱拍了拍衣袍上的木屑和灰尘,语气里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委屈:“江兄,你们仨去南境冒险,怎么能落下我?这不是明摆着要孤立我嘛!”
“你……你们……”江书看着这两个人,震惊地问道:“你们怎么会藏在这里?!”
何子安硬是从书卷堆里扒出个能容身的空位,一屁股坐下时还带倒了半摞杂记。他凑到江书跟前,十分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我当然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嘿嘿,半道上正巧撞见徐婉,她说也想去,我们就合计着藏进这马车底座了——怎么样,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徐婉在何子安身边坐下,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江大人,冒昧打扰了。何子安说,这里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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