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伦敦,四月初,晨光吝啬,天空是惯常的铅灰色,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凉沁沁的网,笼罩着这座古老而潮湿的城市。
空气里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远处传来的汽车尾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异国他乡的疏离感。
城西,一隅闹中取静的区域里,矗立着一座与周围典型英式建筑风格明显区别的宅院,高墙深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院内,一棵巨大的、正值盛放期的樱花树成了此刻唯一的亮色,层层叠叠的粉白色花朵云蒸霞蔚般堆满枝头,与这阴郁的天气形成一种倔强又略带凄美的对照。
雨水打落了些许花瓣,湿漉漉地黏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和青石小径上。
树下,气氛却不怎么诗意。
“哈——啊!”
一声中气十足、与那满头银发和深刻皱纹颇不相符的暴喝炸响,快要七十岁的老头子正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剑道服,双手紧握一柄橡木削制的木刀,摆着标准的中段构架,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几步开外的少年。
那是他的孙子,十七岁,身高已经隐隐超过了祖父,一身简单的深色运动服,同样握着一柄木刀,却只是松松垮垮地拎在手里,刀尖垂向地面沾了雨水的草叶。
他脸上没什么严肃的表情,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介于敷衍和无奈之间的弧度。
“混账小子!”老头吼声在湿润的空气里嗡嗡作响,“让你回来不是让你在这里混日子的!握刀!用心!把你这副懒散的样子给我收起来!星海家的男人,不可以失败,也不可以失魂!”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混在雨丝里几乎听不见,他调整了一下站姿,稍微认真了点,把木刀举了起来,但眼神里的那种“陪老人家活动筋骨”的意味丝毫未减。
“爷爷,您的‘切落’太厉害了,我哪敢跟您真比划。”他开口,声音是变声期后略显低沉的清朗,语气倒是很诚恳,诚恳得有点气人,“上次手腕疼了三天呢。”
“放屁!”老爷子显然不吃这套,眼睛瞪得更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根本没用劲!软绵绵的像在拍苍蝇!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
“哪能啊,”朝斗耸了耸肩,那点无奈的笑意明显了些,“尊老爱幼,传统美德。”
“美德个鬼!剑道场上只有对手,没有老少!”老爷子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觉得跟这小子简直鸡同鸭讲。
他不再废话,低喝一声,脚步猛然前踏,手中木刀划破雨幕,带着凌厉的风声,一记干净利落的击打面部直劈而来!动作标准,速度居然不慢,完全看不出是年近古稀的老人。
少年似乎吓了一跳,“哎哟”一声,根本没想格挡或反击,拎着那柄没出鞘(其实木刀也没鞘)似的木刀,转身就跑,目标明确——绕着那棵巨大的樱花树。
“你小子!给我站住!”老爷子一击落空,更火了,提着木刀在后面追。
于是,清晨湿漉漉的庭院里,出现了一幅有点滑稽的画面: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矫健少年,抱着一柄木刀,灵活得像只猫,绕着繁花如盖的樱花树转圈跑;后面一位白发剑道服老者,怒气冲冲,紧追不舍,木刀不时挥出,却总差之毫厘,砍在空处或树干上,震落簌簌花雨。
一圈,两圈,三圈……
雨丝渐渐打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肩头,少年呼吸依旧平稳,甚至有空回头看看爷爷的情况,老头子起初还骂骂咧咧,步伐有力,但七八圈下来,年龄和体力终究是残酷的现实。
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脚步迟滞,挥刀的动作也慢了,原本凌厉的气势被一种强撑的倔强取代。
就是现在。
一直看似只顾逃跑的少年,眼神瞬间聚焦。
他毫无征兆地猛然刹住脚步,不是向后,而是极其突兀地侧身折返,迎着祖父冲来的方向,矮身,手中的木刀不再是拎着,而是紧握,自下而上,快如闪电般向前一递——
“噗”一声闷响。
不是要害,但准确地戳在了老爷子旧伤未愈的右侧肋下。
也不需要用力,少年握着木刀的刀刃,以刀柄顶了老爷子一下。
“呃啊!”
猝不及防,老爷子肋下一阵酸麻刺痛,闷哼一声,前冲的势头被打断,脚下踉跄,全靠手中木刀杵地方勉强稳住身形,没一屁股坐进湿漉漉的草地里。
他抬起头,脸上因为运动和愤怒泛起的红潮尚未褪去,又叠加上错愕和被“偷袭”成功的恼羞成怒。
“你……你这混账!”他喘着粗气,指着朝斗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偷袭!卑鄙!毫无武士道精神!欺负我六十九岁的老头子!”
少年已经收起了“攻击”姿态,又恢复了那副有点松散的样子,把木刀往肩上一扛,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发梢滴落。他看着爷爷,脸上那点笑意终于明显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赢了小聪明后的得意,又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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