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在这巨大的石砌厅堂里摇曳不定,将人和物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这里似乎是天阁内部的一个前厅,高耸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壁上残留着斑驳褪色的古老壁画,描绘着巨人在大地上劳作、祭祀的场面,风格粗犷,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但此刻,这些壁画被厚厚的灰尘覆盖,许多地方已经剥落、破损,显出一种被时光遗弃的悲凉。
空气干燥,带着尘土和常年不见天日的陈腐味道,却远比地下河道里那种甜腻的腐朽气息让人舒服。只是,这厅堂里弥漫的另一种气氛,却让陈砚感觉更加压抑。
几十个身穿灰色或褐色粗布衣的人,有男有女,大多面黄肌瘦,眼神却异常统一——那是一种混合了麻木、疲惫,以及某种近乎狂热的专注的目光。他们或站或坐,分散在厅堂各处,几乎没人交谈,只是默默地进行着各自的事情:用石头打磨简单的工具,缝补衣物,或者干脆跪在地上,对着某个模糊的石刻或空无一物的墙壁,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祈祷或忏悔。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自我折磨般的氛围中。
这就是“忏悔派”?陈砚心里发沉。这些人看起来不像穷凶极恶的掠夺者,但那种精神上的绝对封闭和自我否定,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周婶和小斌被两个沉默的灰衣女人带到了厅堂角落一个稍微避风的地方,那里铺着一些干草和破毡子。周婶紧紧抱着小斌,警惕又恐惧地看着周围这些举止怪异的人。小斌依旧昏迷,脸上黑纹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更显狰狞,让偶尔经过的忏悔派成员侧目,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畏惧?
陈砚被张万霖带到厅堂中央一处稍高的石台上,这里有一个简陋的石座,应该是张万霖的位置。石台边缘插着几支更粗大的火把,将张万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坐。”张万霖指了指石台边缘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自己则在那石座上坐下,将那根镶嵌暗色晶体的木杖横放在膝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再次落在陈砚身上,这一次打量得更仔细,尤其是他手中依旧紧握的玄黑石碎片。
“你身上的伤,有新有旧。”张万霖开口,声音在大厅里低沉地回荡,“旧伤是搏杀留下的,新伤……是强行催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遭受反噬所致。还有你的同伴,那孩子体内盘踞的,是‘混沌’最纯粹的侵蚀之种,已深入膏肓。而你,”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你的灵魂里,有被‘混沌’污染过的痕迹,但更深处,却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与‘旧序’残响共鸣的‘光’。”
陈砚心中凛然。这张万霖眼光毒辣得可怕,几乎一眼就将他们的情况看穿了七八分。他没有否认,只是沉声道:“张首领好眼力。我们确实从地脉肆虐的地方逃出来,一路艰难求生。这石头……是我机缘巧合所得,它能指引方向,也曾帮助过我们。”
“指引方向?”张万霖嘴角扯起一个近乎悲悯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引你走向更大的灾厄,还是引你堕入更深沉的黑暗?年轻人,你可知你手中所持,所身体力行的,是什么?”
他拿起膝上的木杖,用杖尾轻轻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的闷响,仿佛在强调某种节奏。
“这天地间的灾变,非是无因之果。”张万霖的声音变得如同布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乃是因为人心贪婪,索取无度,触怒了古老的‘地灵’,打破了维系天地的‘旧序’。地脉失衡,混沌涌出,便是对吾等罪业最深沉的惩戒与清洗!”
他的目光扫过厅堂中那些沉默的忏悔者,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领袖的威严,也有同病相怜的悲悯。
“故吾等聚于此‘天阁’废墟,非是苟且偷生,乃是‘忏悔’!”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宗教般的狂热,“忏悔吾辈先人之过,忏悔人类自身之罪!唯有清心寡欲,摒弃一切外物之力与灵性之妄念,以最卑微、最纯净之身,承受苦难,磨砺己心,方能在最终的审判来临前,洗刷一丝罪孽,求得一线微渺的宽恕与救赎!”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厅堂里激起回音,那些沉默的忏悔者们,许多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或麻木、或认同、或更加痛苦的神色。
陈砚听懂了。忏悔派的理念,是将灾难归咎于人类的原罪,主张通过自我否定、承受苦难来“赎罪”,反对一切试图利用“灵性”或“外力”(比如玄黑石)来抗争或改善的行为。在他们看来,那只会招致更大的惩罚。
“所以,”陈砚迎着张万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那布道般的回响,“首领认为,我们挣扎求生,试图对抗体内的侵蚀,寻找出路,甚至……听到那来自远方的钟声指引,都是错的?都是在加重‘罪业’?”
“钟声?”张万霖的眼神骤然一凝,一直平静如古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震惊,以及一丝深藏的忌惮,“你……听到了‘那个’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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