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簇深紫近黑的菌菇,在天亮后并没有像露水一样消失。它们依旧牢牢扎根在埋葬着三个“燃料”的洼地边缘,菌盖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更加油腻、更加不祥的光泽,仿佛吸饱了夜里的什么东西。
社区里早起的人看到了它们,远远地绕着走,眼神里是混杂着恐惧和一种近乎迷信的忌讳。没人敢去碰,甚至没人敢多看几眼。它们就那么长在那里,像大地皮肤上突然冒出的几颗丑陋的毒疹,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昨夜陈砚看到的景象,以及那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
陈砚没有声张他的发现。他像往常一样巡视,分配任务,检查防御。伤腿的疼痛似乎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闷的背景噪音。他注意到,人们看他的眼神,除了之前的复杂,又多了一丝别的——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像是在判断他这块“礁石”,还能在越来越汹涌的黑暗潮汐中坚持多久。
王秀兰依旧在“散步”。她的活动范围似乎扩大了,不再局限于社区中心,开始靠近东面人们聚集和劳作的地方。她走得很慢,赤脚踩过泥土和碎石,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眸如同扫描仪,掠过一张张惶恐或麻木的脸,掠过他们手中正在处理的、沾染了紫色菌孢的杂物,掠过那些角落里悄然滋生出来的、更加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菌丝。
当她经过时,那种微妙的“梳理”感似乎更强了。一个正在费力劈砍木柴的汉子,在她靠近时,手臂上因为用力而鼓起的、隐约透着些微黑丝的血管,会不自觉地平复下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了躁动。一个老妇人坐在门口,无意识地揉搓着因为长期接触菌汤而有些发黑的手指,在王秀兰无声的注视下,那手指上的黑色似乎淡了一点点,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则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这些变化依旧细微,但频率似乎在增加。社区里那股无形的、冰冷的“秩序感”,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强。人们说话的声音更低了,动作更加机械,连孩子们都似乎感受到了这种压抑,不再哭闹,只是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紧紧跟在大人身后。
陈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他站在明处,试图用人类的规则和理性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秩序,而真正的“秩序”,那个冰冷、高效、非人的秩序,正在暗处无声地编织着它的网,将所有人,包括他,都慢慢笼罩进去。
林岚几乎把自己埋在了她那堆“藏品”里。王秀兰的“稳定”和社区的诡异变化,让她感到一种智力上的挫败和道德上的巨大压力。她疯狂地检测着一切能检测的东西——王秀兰偶尔脱落的一点皮屑(检测结果显示细胞结构正在发生无法理解的异变),从王秀兰脚印旁刮取的泥土(黑暗物质活性远超其他区域),甚至偷偷收集了那几簇黑色菌菇周围散发的、若有若无的孢子雾气(结构无法解析,能量模式混沌而稳定)。
“不对……全都不对……”她对着几张画满了混乱符号和问号的兽皮纸喃喃自语,头发被抓得像一团乱草,“这不科学……至少不符合我们认知里的科学……能量守恒呢?熵增定律呢?它们好像……被局部修改了?”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近乎崩溃的困惑:“陈哥,我们面对的,可能真的是一种……具有自身‘物理规则’的……‘领域’?秀兰姐就是那个领域的……‘核心’或者‘发生器’?”
陈砚沉默地听着。领域?发生器?这些词汇离废墟求生的现实太遥远,却又诡异地贴合了眼前的景象。
“有没有办法……干扰这个‘领域’?”他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林岚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除非能找到它的‘底层规则’,或者……破坏掉‘核心’。”她说到后半句,声音低了下去,没敢看陈砚的眼睛。
破坏核心。那就是王秀兰。
陈砚没有接话。他走到窝棚口,看着外面。王秀兰正站在社区中央那口几乎干涸的水井旁,低头“看”着井口深处那一点可怜的、浑浊的积水。几个原本在附近收拾东西的妇人,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迅速而无声地退开了。
就在这时,负责看守东面入口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色惊惶:“陈哥!外面……外面来了几个人!不是复兴军的打扮!瘦得跟鬼一样,说……说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想讨口吃的!”
北边?陈砚眉头紧锁。北边是更加荒芜的辐射区,几乎不可能有幸存者穿越。是陷阱?还是……
他看了一眼井边的王秀兰。她似乎对这边的骚动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看着井底。
“带他们到栅栏外面,隔着栅栏问话。”陈砚下令,“所有人戒备。”
很快,几个衣衫褴褛、几乎只剩下骨架的人被带到了东面栅栏外。他们确实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爆皮,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可疑的疤痕和溃烂,眼神浑浊而 desperate(绝望)。隔着粗糙的木栅栏,都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臭、污垢和一丝……淡淡腐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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