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里的药香浓得化不开。
面纱女子——慕笙叫她妹妹,可她有自己的名字,叫慕霜——正将最后一味药材碾成粉末。石臼里的药渣泛着诡异的紫黑色,那是紫花幻心草混合了七种毒虫尸骸的颜色。烛光下,她的手指纤长苍白,和慕笙像极了,只是指间布满细小的伤口和药渍。
“主子,”黑衣侍卫跪在门外,声音压得很低,“北漠那边来信了。狼主问,何时动手?”
慕霜头也不抬:“告诉狼主,再等十日。等汉人皇帝的军队在西南瘴林里再耗一耗,等京城的粮草再多运些过来——到时候,北疆、西南、京城三处同时起火,那才叫热闹。”
侍卫迟疑:“可狼主说,萧惊澜用兵如神,西南十八寨已经降了六个,再等下去恐生变数……”
“变数?”慕霜轻笑,笑声里带着冷意,“我要的就是变数。按部就班的仗有什么意思?要乱,就乱得彻底些。”
她将药粉倒入一个小瓷瓶,封好口,这才抬眼看向侍卫:“京城的檄文,传过来了?”
“是。皇后以太子名义发檄文,悬赏万金取……取主使人头。”侍卫头垂得更低。
慕霜摩挲着瓷瓶,指尖微微发白。良久,她轻声道:“姐姐还是这般……雷厉风行。小时候,爹爹总夸她聪慧果决,说我性子太静,不像慕家的女儿。”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连绵的雨林,暮色如血。“你去办两件事。第一,把檄文的内容,添油加醋传到各个寨子去——就说汉人皇后要杀光所有蛮人,连孩子都不放过。第二……”
她转身,将瓷瓶递给侍卫:“把这个,混在下个月运往京城的药材里。记住,要放在济世堂那批货里。”
侍卫接过瓷瓶,手有些抖:“主子,这是……”
“忘忧散的改良方子。”慕霜淡淡道,“人服下后不会失忆,但会做噩梦。噩梦的内容……我可以控制。”
她要让京城那些人,夜夜梦见西南的尸山血海,梦见蛮人的诅咒,梦见自己不得好死。恐惧,有时候比刀剑更锋利。
侍卫领命退下。竹楼里重归寂静。
慕霜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和慕笙七分相似的脸——只是更瘦削,更苍白,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抬手,狠狠将镜子扫落在地。
“为什么……”她喃喃,“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为什么被爱的是你……为什么连恨你,都恨得这么不彻底……”
破碎的镜片映出无数个扭曲的面容。
而此刻的京城,檄文的效果正在发酵。
最先响应的是江南的商人。这些年朝廷减免赋税、整顿盐政,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如今皇后有难,太子悬赏,这些人精似的商人立刻嗅到了机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此时出力,将来皇商的名头、免税的特权,还不是手到擒来?
短短五日,江南就募集了五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由各家商队护送,浩浩荡荡往西南去。更妙的是,几家大商号联名上书,愿出钱出力,在西南各州府开设义塾、医馆,教蛮人子弟读书识字,为蛮民治病施药。
“这是攻心之计。”王祭酒在女学讲堂上讲解时,眼睛发亮,“皇后娘娘这招高明——刀剑能平叛乱,但收不了人心。而教化、医药,才能让蛮人真正归化。”
座下的女学生们听得认真。那个叫苏婉的姑娘忽然举手:“祭酒,我想去西南。我祖父在前线救人,我也想去帮忙。”
“胡闹!”王祭酒皱眉,“前线凶险,你一个姑娘家……”
“皇后娘娘也是姑娘家。”苏婉倔强道,“她能监国理政,我为什么不能去救人?”
这话传到慕笙耳中时,她正在给承稷喂米糊。小家伙长牙了,逮着什么咬什么,此刻正抱着她的手指磨牙,口水糊了一手。
“苏婉……”慕笙沉吟,“可是苏老大夫的孙女?”
“正是。”常嬷嬷笑道,“那丫头倔得很,说不让她去,她就绝食。她爹娘没办法,求到老奴这儿来了。”
慕笙擦干净手,想了想:“让她来吧,本宫见见。”
苏婉进宫时,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头发绾得整整齐齐,见了慕笙也不怯场,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抬起头来。”慕笙温声道。
苏婉抬头。是个清秀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眼神清澈明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你想去西南?”慕笙问。
“是。”苏婉答得干脆,“娘娘,臣女自幼随祖父学医,认得百草,会配药方。前线将士中毒受伤,军医人手不足,臣女虽力薄,也能尽一份心。”
“你不怕?”
“怕。”苏婉诚实道,“但祖父说,医者仁心,见死不救,枉为医者。西南那些蛮民也是人,他们中了毒、受了伤,也会疼,也会死。”
慕笙看着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这般,明知前路艰险,却偏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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