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所后巷最深处那间小屋,终年弥漫着药香与陈旧木材的气味。晨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里,细小尘埃缓缓浮沉。
哑医女阿箩保持着僵立的姿势已经很久了。那本边角残破、纸页脆黄的旧医簿摊在桌上,绘着“南疆鬼枯藤”的那一页,在微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暗红色的图样勾勒出藤蔓扭曲的形态,旁边那行小批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眼里。
“昔年……宫中曾现此物。”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拂过那行字。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汹涌的暗流裹挟着血腥与哭嚎冲撞而来——那是很多年前了,她还是太医院一名普通医女,因天赋尚可被选入宫中侍药。某一年的深秋,先帝的一位宠妃突然咳血不止,起初只当是秋燥旧疾,用药却迟迟不见好,反而日益虚弱。当时奉命主治的是一位姓徐的太医,用的方子看起来都是温补润肺的良药,可那位妃子的病却一日重过一日,最后竟在初冬时节香消玉殒。
死状极惨,形销骨立,咳出的血块都是暗褐色的。
那时阿箩只是负责煎药的助手之一,却因心细,偶然发现徐太医每次开方后,都会独自在药房里待上一会儿,将另一包磨成细粉的东西,悄悄掺入某几味药材中。她曾大着胆子问过一次,徐太医冷冷扫她一眼,只说那是“秘制药引”,让她少多嘴。
后来,那位妃子薨了,徐太医却得了重赏,不久还升了职。再后来……先帝驾崩,新帝陆执登基,血洗宫廷,那位徐太医也在某次清理中“暴病而亡”。太医院许多旧档或被销毁,或束之高阁,那桩疑案便渐渐无人提起。
阿箩因一次试药意外伤了喉咙,再不能言,从此被打发到西六所这等冷僻之地,守着一些陈年旧物和残破典籍,苟活至今。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些恐怖的往事埋进心底最深处,连同自己会说话时的声音一起遗忘。
直到此刻。
鬼枯藤。原来当年徐太医掺入的药粉,就是这东西!
而如今,它竟然又出现了,出现在当今陛下的药渣里!
阿箩猛地合上医簿,胸口剧烈起伏。那个叫青黛的小宫女悄悄送来的香囊和字笺,此刻就放在医簿旁。“关乎性命”——那字笺上这样写。何止是关乎性命,这是要翻天啊!
她跌坐在旧木凳上,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是谁?是谁在重演当年的戏码?目标竟是当今圣上!徐太医背后的指使者当年未能揪出,如今换了一拨人,用的却是同样的毒计!
阿箩抬起头,望向窗外高墙切割出的那一方灰白天空。这皇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知道这消息有多要命,一旦沾手,可能就是灭顶之灾。那个托青黛送信来的“故人”——她知道是谁,紫宸殿那位近来颇有些传闻的慕笙姑娘。这女子竟能察觉药渣有异,还能想到来找自己,胆识和心思都不简单。
可是,告诉她,就等于把自己再次拖进这滩浑水。
不告诉她?任由陛下被慢性毒害,直至像当年那位妃子一样咳血而亡?然后呢?这宫中又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到时候,她这等蝼蚁,恐怕死得更快更无声。
阿箩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起身,走到屋角一个破旧的药柜前,从最底层摸出几张保存尚好的宣纸和一支炭笔——这是她与人沟通的唯一方式。
她不能说话,但必须把警告送出去。
慕笙在南书房暖阁守到天光大亮。
陆执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没有再咳,握着她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待他呼吸彻底均匀绵长,慕笙才轻轻将手腕抽出,那处被握过的地方,皮肤上还残留着一圈淡淡的红痕和属于他的体温。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走出暖阁。福公公已经回来了,正指挥着小太监们轻手轻脚地收拾,见她出来,忙上前低声道:“姑娘辛苦了,快去歇歇吧,这儿有老奴。”
慕笙也确实疲惫不堪,身心俱疲。她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回了紫宸殿自己的小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她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靠在门板上。袖中那个香囊已经送出去了,如今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在等待中煎熬。
青黛端来温水细粥,慕笙勉强用了些,便让她退下,说自己要补觉。可躺在床上,眼皮沉重,意识却无比清醒。鬼枯藤、南疆、昔年宫中……这些词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如果那加进药里的真是毒物,下毒者是想让陆执慢慢“病”死,伪装成旧疾复发不治?这需要多长时间的谋划?需要买通多少环节?太医署、煎药处、传递药渣的人……这绝非一人之力可为。
而“昔年宫中曾现此物”,说明这不是第一次。上一次用在谁身上?得手了吗?和现在的下毒者,是同一批人,还是效仿者?
还有军粮案……两者之间,可有联系?是同一股势力多方下手,确保陆执必死?还是不同的势力各自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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