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最深处有间独立的小药庐,平日只供院正刘太医使用,此刻却成了赵昂最后的栖身之所。门窗紧闭,药气弥漫,混着垂死之人特有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慕笙守在炉边,看着砂锅里翻滚的漆黑药汁。这是刘太医翻遍古籍,用七种剧毒之物相生相克之理配出的“以毒攻毒”之方,名为“七星夺命汤”。名字不祥,却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姑娘,药好了。”刘太医亲自滤出药汁,手微微发颤,“这药霸道无比,服下后要么毒祛人醒,要么……立时毙命。老朽不敢做主。”
慕笙接过药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瓷壁灼着掌心。她看向床上气息微弱的赵昂,他的脸色已呈灰败,若非胸口那点微不可察的起伏,与死人无异。
【不能……死……】微弱的心声,像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楚王……信……不得……】
楚王信不得。这与太后所言,截然相反。
“喂吧。”慕笙轻声道,“是生是死,他自己选。”
刘太医深吸一口气,用银匙撬开赵昂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灌进去。药汁入喉,赵昂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剧烈抽搐起来,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七窍开始渗出血丝。
“按住他!”刘太医急喊。
慕笙和两个药童死死按住赵昂。抽搐持续了约一盏茶时间,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不行了时,赵昂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浑浊、涣散,却真真切切地睁开了。
“赵副统领?”慕笙俯身轻唤。
赵昂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她脸上。他的嘴唇嚅动,发出微弱的气音:“……影……影卫……名单……”
“名单在哪?”
“……楚……楚王府……”赵昂的眼神开始涣散,却拼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字,“书……书房……紫檀匣……暗格……”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体骤然松弛下去,再无声息。
刘太医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片刻后,颓然跪地:“……去了。”
药庐里一片死寂。只有炉火哔剥,药气氤氲。
慕笙站在那里,看着赵昂尚未闭上的眼睛。那里面还残留着一丝未尽的执念,像不甘熄灭的灰烬。
他最后的话,推翻了太后所有的说辞。如果楚王府藏着影卫名单,如果楚王信不得,那么太后那番“先帝布局、楚王可怜”的言论,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目的何在?只是为了掩护楚王?还是为了在陆执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让他们父子君臣,永远活在猜忌里?
“刘院正,”慕笙的声音有些干涩,“赵副统领的遗体……”
“老朽会妥善处理。”刘太医抹了把眼泪,“对外只说……毒发身亡,已火化安葬。”
慕笙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赵昂,转身走出了药庐。
秋日的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真相像一团迷雾,你拨开一层,却发现里面还有更深的迷雾。每个人都在说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就连死去的人,留下的遗言也真假难辨。
她该信谁?
养心殿里,陆执正在听福公公禀报楚王的行程。
“楚王殿下昨日已从封地启程,轻车简从,只带了五十亲卫。按行程,十二日后可抵京。”福公公小心翼翼道,“沿途州府都已接到旨意,妥为接待,并暗中监视。”
“五十亲卫?”陆执挑眉,“他倒谨慎。”
“是。老奴还接到密报,楚王离府前三日,曾有一神秘客夜访,在书房逗留至子时才离去。那人黑衣蒙面,行踪诡秘,我们的人没跟上。”
黑衣蒙面……影卫?
陆执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叩击。太后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赵昂的临终遗言又浇了一瓢油。他现在看谁都可疑,包括眼前这位伺候了三朝皇帝的老太监。
“福安,”他忽然道,“你在宫里多少年了?”
福公公一愣,随即躬身:“回陛下,老奴自九岁净身入宫,至今已四十八载。”
“四十八年……经历三朝,伺候过两位皇帝。”陆执看着他,“你觉得,先帝是个怎样的君主?”
福公公的背脊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问题太敏感,答不好就是杀身之祸。
“先帝……雄才大略,励精图治。”他斟酌着措辞,“只是晚年……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
“思虑不周?”陆执笑了,“比如,建立影卫?”
福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明鉴!老奴……老奴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知道。】陆执的心声冰冷,【他在发抖。他在害怕。】
慕笙恰好此时走进殿内,看见这一幕,脚步顿了顿。她清晰地听见了福公公混乱的心声:【不能说……说了会死……先帝有恩……可陛下……】
“起来吧。”陆执淡淡道,“朕随口一问,不必惊慌。”
福公公颤巍巍站起来,额上已是一层冷汗。
“楚王到京那日,朕要在太和殿设宴,为他接风洗尘。”陆执转移了话题,“你去安排。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宗室亲王郡王,都要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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