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清晨,一场细雨刚刚洗净了京城的石板路。
镇国公府的书房里,陆璟正在看一份吏部送来的官员考核名册。窗外杏花初绽,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晶莹水珠,在晨光中闪烁。他的手边放着一盏清茶,茶烟袅袅升起。
“世子。”门外传来恭敬的声音。
“进来。”
管家陆忠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摞请柬:“这是今日送来的帖子。礼部张侍郎家老夫人寿宴、兵部王尚书嫡孙满月酒、还有荣安长公主府春宴的邀请。”
陆璟抬眼看了看,并未伸手去接:“都按礼数备一份贺礼送去,说我与夫人近来要闭门谢客,不便出席。”
“是。”陆忠应下,却又迟疑道,“这已是第七日闭门谢客了。外头有些流言,说世子这是功高震主后故意避嫌,还有人说是陛下……”
“让他们说去。”陆璟神色平静,提笔在名册上圈出几个名字,“清者自清。再说,这时候闭门,才是真正的聪明。”
陆忠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门关上后,屏风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沈清弦端着一碟刚出炉的荷花酥走来,今日她穿着月白色的家常褙子,发间只簪一支青玉步摇,整个人素净温婉,与那日在金殿上递呈证据时的犀利判若两人。
“又有人送帖子来了?”她将糕点放在桌上。
“嗯。”陆璟放下笔,伸手将她拉到身侧坐下,“都是想探口风的。丞相倒台,空出多少位置?现在朝中人人自危,又人人蠢蠢欲动。”
沈清弦拈起一块荷花酥递到他唇边:“那你圈出的这些人,是打算举荐的?”
陆璟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他连忙用手接住,那模样少了平日的沉稳,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随性。
“不是举荐。”他咽下糕点,指着名册上圈出的名字,“是这些人本就该用。你看这个——江州通判李文清,为官七年,三次考绩皆为‘优等’,却因不肯附和前任江州知府贪墨漕粮,一直被压着不能升迁。”
他的手指移到下一个名字:“还有这个,陇西县县令周正。三年前陇西大旱,他开官仓放粮,救了三千百姓,却因‘未经上奏擅自开仓’被记过。可若等他层层上报,百姓早就饿死了。”
沈清弦细细看去,发现陆璟圈出的七八个人,要么是耿直敢言被排挤的,要么是做实事的能臣却因不会钻营而被埋没的。
“你这是要替陛下梳理可用之才?”她问。
陆璟摇头:“不是替陛下梳理,是替大晟朝梳理。丞相一党盘踞朝堂多年,堵塞了多少贤路?如今障碍扫清,该让真正的人才出来了。”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父亲常说,为官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从前朝堂被奸佞把持,这些话不过是空谈。如今有了机会,总要做些什么。”
沈清弦静静看着他侧脸。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在酒色中沉沦的赵衡,再对比眼前这个心怀家国的夫君,只觉得恍如隔世。
“你想怎么做?”她轻声问。
陆璟转回头,眼中闪过锐色:“等。”
“等?”
“等陛下先动。”他解释道,“丞相刚倒,陛下必然要清洗朝堂。但怎么洗,洗到什么程度,用哪些人填补空缺——这些都需要时间考量。我们若此时贸然举荐,反倒落了下乘。”
他执起茶盏,轻轻吹散茶烟:“最好的做法,是将这些人的政绩、品德、遭遇整理成册,不着痕迹地让陛下看到。至于用不用,如何用,全凭圣心独断。”
沈清弦明白了。这不是结党,而是为国荐才。方式不同,性质便有天壤之别。
“那这些请柬……”她看向桌上那摞帖子。
“一概推了。”陆璟语气坚定,“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国公府。我们越是低调,陛下越是放心;我们越是不结党,说的话才越有分量。”
沈清弦点头,却又想起一事:“那赵衡呢?相府抄家,他如何处置?”
陆璟神色淡了淡:“按律,丞相犯的是谋逆、贪墨、走私数罪并罚,当株连三族。但陛下仁厚,念及赵丞相年轻时也曾有功于朝,只判了斩立决,其嫡系子侄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官婢。”
他顿了顿:“赵衡作为嫡长子,本该流放。但查抄时发现,他手中竟有五六条人命——都是从前强占民女、逼死良民留下的旧案。数罪并罚,判了秋后处决。”
沈清弦的手微微一颤。
秋后处决。
前世将她折磨致死的那个人,这一世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没有风光大嫁,没有十里红妆,只有冰冷的镣铐和等待斩首的囚笼。
“怎么了?”陆璟察觉到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可是觉得不适?你若不想听这些……”
“不。”沈清弦反握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我是在想,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