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一块巨大的、渗透了浓墨的丝绒,温柔地覆盖了整个京城。白日的喧嚣与骚动渐渐沉寂下去,只余下零星的灯火和更夫悠长的梆子声。
“玉颜斋”的后院,却别有一番静谧天地。
危机解除,仿冒风波在陆璟与沈清弦(颜先生)的联手下被彻底平息。那家背景不小的皇商不仅赔了夫人又折兵,声誉受损,更因陆璟在御前“如实”禀报了其扰乱市场之行径,而被皇帝申饬,失去了部分内廷供奉的资格。而“玉颜斋”则因祸得福,防伪手段和卓越品质经过这一轮考验,名声愈发响亮,如今已是京城贵女圈中名副其实的“金字招牌”。
院内一角的石桌上,简单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新酿的桂花酒。张嬷嬷和春桃早已被沈清弦打发去前院休息,此刻,这里只有“颜先生”与“陆公子”二人。
沈清弦依旧戴着那顶垂纱及肩的帷帽,白色的轻纱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遮掩了她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执起温好的酒壶,为对面的陆璟斟满一杯,动作优雅从容。
“此次风波,多亏陆公子鼎力相助。”她的声音透过薄纱传出,比平日少了几分刻意压低的清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敬公子一杯。”
陆璟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平日处理公务时的锐利,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他举起酒杯,目光落在那一动便涟漪轻荡的纱幕上,唇角微扬:“先生客气了。你我既是合作伙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此次对方手段卑劣,触及底线,陆某出手,亦是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真实的赞赏:“倒是先生,临危不乱,排查内鬼,改良工艺,推出防伪与新策,一系列手段干净利落,令陆某佩服。”
两人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各自饮尽。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起一股暖意,也似乎将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许。
“公子谬赞。”沈清弦放下酒杯,轻声道,“若非公子在官面上施以雷霆,单凭我一家商铺,难以让对方伤筋动骨。说到底,还是倚仗了公子之力。”
这话并非全然客套。经过此事,她更深切地认识到,在这个时代,纯粹的商业力量在面对权贵碾压时是何等脆弱。而陆璟所代表的,正是那种能够保护她心血的力量。这种认知,让她在面对他时,心情愈发复杂。
“相互倚仗罢了。”陆璟笑了笑,又为自己和她斟满酒,“先生提供独一无二的货物,陆某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各取所需,各展所长,这才是合作之道。”
月色清辉如水,静静流淌在院中的青石板上,也勾勒出两人对坐的身影。几杯暖酒下肚,气氛不再像最初谈判时那般剑拔弩张,也不再如商讨正事时那般严肃刻板,而是氤氲开一种难得的、令人心安的宁静与融洽。
“说起来,”陆璟夹了一筷嫩笋,状似随意地问道,“那日先生是如何断定,问题出在制作工匠而非原料上的?我听闻,先生几乎是第一时间便锁定了方向。”
沈清弦帷帽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这得益于她前世经营胭脂铺积累的经验,以及对人心贪婪的深刻了解。但她不能明言。
“直觉吧。”她避重就轻,“配方在我手中,原料采购由心腹负责,流程清晰。唯一可能出纰漏的,便是制作环节。人有贪欲,被重利所诱,并不稀奇。”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
陆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生对人心的把握,亦非常人所能及。”他看着她,隔着那层纱,仿佛能感受到那后面藏着一个极其通透又带着些许疏离的灵魂。“有时觉得,先生不像是个常年浸淫商贾的生意人,倒像是……看透了世情纷扰的隐士。”
沈清弦心中微微一凛,握着酒杯的手指稍稍收紧。他太过敏锐。
“陆公子说笑了。”她稳住心神,语气平淡,“不过是谋生不易,多几分小心罢了。倒是公子,年纪轻轻,便能于朝堂市井间游刃有余,深得圣心,才是真正的少年英才。”
这话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一丝真实的感慨。她越来越好奇他的真实身份,他展现出的能量,绝非凡俗。
陆璟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略带自嘲的弧度:“圣心?英才?不过是身在局中,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投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声音里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怅然。
“世家子弟,看似风光,实则步履维艰。一言一行,皆关乎家族荣辱。想做的,未必能做;不想为的,却不得不为。有时,倒真羡慕先生这般,凭自身本事,开拓一方天地,虽也有风波,却胜在自在。”
这番话,带着几分酒意,更带着几分罕见的真诚。它撕开了“陆公子”神秘而强大的外表,露出了内里一个同样被束缚、渴望挣脱的少年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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