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的墨迹已干,由张嬷嬷小心翼翼地捧下去,用上好的樟木匣子收藏起来。
屏风内外,一时陷入了某种奇异的静谧。方才敲定细节时的唇枪舌剑、步步为营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达成共识后的松弛,以及一丝对未来的审慎期待。
沈清弦,或者说“颜先生”,端坐于屏风之后,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按压私印时微凉的触感。一百盒胭脂,五十盒口脂,这单生意于初初崛起的“玉颜斋”而言,无疑是注入了一股强劲的活水。更重要的是,与这位心思深沉、出手阔绰且背景神秘的“陆公子”建立起联系,其潜在价值,或许远超这笔生意本身。
但她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静。与虎谋皮,需得时时握紧手中的筹码。这位陆公子,年纪虽轻,却绝非易与之辈。他今日能因“玉颜斋”的品质而选择合作,他日若遇更佳选择,或利益相左时,翻脸亦可能只在顷刻之间。
“契约既成,颜先生可放心了?”陆璟清越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并未起身离开,反而好整以暇地重新端起了那杯已微凉的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沈清弦心神一凛,知他还有后文。“陆公子办事爽利,条款清晰,在下自然放心。只是不知,公子还有何指教?”她刻意将声线压得平稳,不露半分情绪。
陆璟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瓷壁上轻轻摩挲,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层薄薄的绢纱,落在后面那个模糊却异常沉稳的身影上。“指教不敢当。只是觉得,与颜先生合作甚是愉快。先生于这胭脂水粉一道,可谓匠心独运,陆某佩服。”
“公子过誉,不过是糊口的手艺罢了。”沈清弦谦逊道,心中警惕更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璟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她那份无形的戒备。“先生过谦了。‘玉颜斋’产品之精,在于细节,在于独到。然则,先生可曾想过,仅凭目前这方寸铺面,先生一人之心力,能走多远?”
来了。沈清弦心中暗道,面上不动声色:“在下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京城繁华,贵女如云,天下财富,半聚于此。以‘玉颜斋’之品质,本不该只局限于如今这小范围的口耳相传。”陆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天然的说服力,“先生可知,制约‘玉颜斋’发展的瓶颈在何处?”
沈清弦沉默片刻,缓缓道:“产能有限,原料难得,树大招风。”
她言简意赅,却直指核心。陆璟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先生通透。那么,若陆某说,我能助先生解决这三大难题,先生可愿与陆某,进行更深度的合作?”
“更深度的合作?”沈清弦心念电转,“公子所谓的深度,是何含义?莫非是想入股‘玉颜斋’?”这是她最大的底线,绝不容他人染指。
“非也。”陆璟断然否定,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想,“陆某对先生的配方、经营并无觊觎之心。我所求的,是一个‘独家’与‘稳定’。”
他站起身,踱步至窗前,看着外面街道上熙攘的人流,背对着屏风道:“我家中……产业颇多,人脉亦有一些。无论是关外的玫瑰精油,南海的珍珠粉,乃至蜀地的某些特殊植萃,我都有稳定的渠道,可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优先、足量供应给先生。”
沈清弦心中一震。他说的这几样,正是她某些顶级产品不可或缺的核心原料,因来源稀少,价格昂贵且供应不稳,一直制约着产量。若真能如他所说……
“条件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沈清弦直接问道。
“条件有二。”陆璟转身,目光锐利如刀,即使隔着屏风,沈清弦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第一,凡由我提供原料所制之产品,需优先满足我的需求,在我无需时,先生方可自行售卖。换言之,我拥有这部分产品的优先采购权和定价建议权。”
这相当于将他变成了一个超级大客户,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能影响她的产品流向。沈清弦快速权衡着,这虽然让渡了部分自主权,但若能换来稳定且低价的顶级原料,扩大生产规模,总体利润和品牌影响力将会大幅提升,利大于弊。
“可。那第二呢?”
“第二,”陆璟走近几步,声音沉凝,“‘玉颜斋’不得再向与我家族有竞争关系的第三方,批量供应与我所购同等级别的产品。简单来说,在顶级货品上,我需是‘玉颜斋’唯一的合作方。”
独家供应权!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要垄断“玉颜斋”的高端产出,要么全部吃下,要么宁可让其烂在手里,也绝不资敌。
沈清弦倒吸一口凉气。这陆公子的野心和手笔,远超她的想象。他看中的不仅仅是胭脂水粉本身,更是要通过控制这京城独一份的顶级资源,来服务于他背后那庞大的家族网络,或许是用于维系关系,或许是用于某些她不了解的利益交换。
“陆公子,你这条件,未免太过苛刻。”沈清弦声音微冷,“‘玉颜斋’若应下,岂非将命脉交于你手?他日你若断我原料,或压价采购,我当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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