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离开后,静室内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清冽的气息,那是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混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味道,与她平日里接触的脂粉香气截然不同。
沈清弦依旧坐在屏风后,没有立刻起身。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刚签订的那份契约,细腻的纸张边缘带来微凉的触感,一如她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契约上的墨迹已干,条款清晰,印鉴分明。这是一桩她此前从未想过的大生意,足以让“玉颜斋”在短时间内积累惊人的资本,迈上一个全新的台阶。按理说,她该欣喜若狂,该志得意满。
可她没有。
心头萦绕的,除了达成交易的松快,更多的是一种被看透、被牵引,甚至隐隐有些失控的愕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碾压过的敬佩。
那个自称“陆公子”的少年,年纪分明比她还小上三岁,可与他交锋,竟比她前世应付那些狡黠的老掌柜还要耗费心神。
价格之争,寸土不让。
她回想起方才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当她报出上浮半成的价格时,已做好了对方还价的准备。却不想,那少年并未急着否定,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用那双清亮得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扫过屏风——尽管他根本看不见她。
“颜先生,”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据陆某所知,京城‘香雪楼’最顶级的胭脂,一盒售价五两银,其用料虽也珍贵,但工艺远不及先生所言繁复。先生铺中同类产品售价四两,已是偏高。如今大批量采买,省去了先生零沽的繁琐、店铺的维系,成本理应下降。这上浮半成……依据何在?”
他竟将市场行情摸得如此透彻!连“香雪楼”的底细都一清二楚!
沈清弦心中微凛,稳住声线,从容应对:“陆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香雪楼’所用紫茉莉,乃是寻常园圃所出,色泽虽艳,持久不足。我‘玉颜斋’所用,乃是特定山庄培育的晚香茉莉,花汁浓稠,需以特殊古法萃取,十斤鲜花只得一两精华。其中所耗人力、物力,岂是‘香雪楼’可比?大批制作,工匠需更加精心,火候拿捏更需谨慎,废品率反而可能增高。上浮半成,并非坐地起价,实是为确保每一盒到达尊府女眷手中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颜先生”的傲然:“若陆公子只追求价廉,市面上选择众多,又何必执着于‘玉颜斋’?”
她以为这番说辞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或者至少陷入思索。
谁知,那少年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像一片羽毛,不经意地搔刮了一下沈清弦的心尖。
“先生所言,确有道理。”他放下茶盏,话锋却陡然一转,“但先生似乎忘了,正因是批量采买,尊驾才得以将固定成本(如店铺租金、日常耗用)大幅摊薄。再者,能与……能与敝府建立长期合作,其带来的名望价值,远非银钱可以衡量。先生是聪明人,当知‘名’之一字,在京城之地,有时比‘利’更为难得。”
沈清弦屏风后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竟连“固定成本”、“摊薄”这样的概念都如此清晰?甚至,他精准地抓住了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不仅仅是利润,更是“玉颜斋”这个牌子的名声和地位!与一个显然背景深厚的府邸合作,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他不是在压价,他是在为她重新核算这笔生意的综合收益,逼她在一个更广阔的格局上做出让步。
这份见识,这份谈判时精准抓住对方核心诉求的犀利,简直可怕!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达成了一个介于原价与上浮半成之间的价格。沈清弦看似没有完全达到预期,却赢得了一个潜力无限的长期大客户和隐形的名声加持;而陆璟,则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锁定了他想要的顶级品质和稳定供应。
理念碰撞,惊世骇俗。
然而,让沈清弦心绪难平的,并非仅仅是价格的拉锯。
在契约细节商讨完毕,气氛稍缓时,那陆公子似乎随口问起:“观先生店铺,客流量不大,却皆是非富即贵。先生似乎走的并非薄利多销的路子?”
沈清弦当时心中警惕,只谨慎答道:“力有不逮,只求做好小众,服务好懂行的客人即可。”
陆璟却摇了摇头,那双清锐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屏风,直视她的灵魂:“陆某以为,先生此举,大善。寻常商铺,追求门庭若市,看似热闹,实则利润微薄,且客源混杂,难以管理。如先生这般,锁定顶尖客群,以极致品质与服务,令其产生依赖与归属之感。一传十,十传百,口碑自成。看似‘小众’,实则掌握了最核心、最具话语权的‘大众’。此乃……‘口碑营销’,‘圈子经济’之雏形也。”
“口碑营销……圈子经济……”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清弦的耳边!
她凭借的是前世经营的经验和超越时代的模糊直觉,只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是适合她现状的。可这少年,竟能用如此精准、如此凝练的语言,将她心中所想却无法概括的理念,清晰地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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