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既成,墨迹未干。
张嬷嬷恭敬地将其中一份契约卷起,用红绳系好,递交给陆璟身后的随从。另一份,则由她小心地捧起,绕到屏风之后,呈给端坐其后的沈清弦。
沈清弦伸出纤白的手指,接过那卷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指尖拂过上面清晰的条款和那个鲜红的指印,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这不仅是“玉颜斋”开业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开端。与这位心思深沉、手段通天的“陆公子”绑在一起,前途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至少,她迈出了对抗命运的关键一步。
屏风之外,陆璟并未立刻起身告辞。他端起手边那杯已然微凉的清茶,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绢纱,落在其后那个朦胧的身影上。
“契约已定,陆公子可还有疑问?”沈清弦将契约交给身旁的春桃收好,刻意压低的声线在静室中响起,带着一丝事务已毕的疏离。
陆璟放下茶盏,声音清越,听不出太多情绪:“疑问暂无。只是,陆某心中尚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公子但说无妨。”沈清弦心中微凛,暗道来了。商人重利,契约签订后的试探,往往才见真章。
“京城胭脂水粉铺子林立,百年老号、皇商背景者不在少数。”陆璟语气平和,如同闲谈,“‘玉颜斋’开业不过半载,规模不大,名声不显于市井,却为何能在这短短时间内,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拥有如此口碑与拥趸?”
他顿了顿,补充道:“颜先生莫要误会,陆某绝无打探秘方之意。只是好奇先生的经营之道。”
沈清弦闻言,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原来问的是这个。她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依陆公子之见,何为经营之道?”
陆璟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问,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颜先生”,果然从不按常理出牌。
“寻常商贾,无非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八字。”陆璟缓缓道,“但能做到者,十之一二。多数不过是随波逐流,追涨杀跌,或倚仗背景,垄断经营罢了。”
“那么公子认为,玉颜斋属于哪一种?”沈清弦追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意味。
陆璟抬眸,目光清亮,仿佛能穿透屏风:“先生之店,三者皆非。”他语气肯定,“先生不追求门庭若市,反而有意控制客流;不刻意宣扬背景,却能让买家自发推崇;产品定价不菲,却让人趋之若鹜。此非寻常‘货真价实’所能概括。”
沈清弦心中一动。他观察得竟如此细致入微。
“公子慧眼。”她不再绕圈子,声音沉稳地开口,“既蒙公子垂询,鄙人便浅谈几句拙见。公子所言‘货真价实’是根基,无此一切皆是空中楼阁。但在此之上,玉颜斋所求,是一个‘准’字,一个‘精’字。”
“哦?愿闻其详。”陆璟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浓厚的兴趣。
“所谓‘准’,便是精准识人。”沈清弦道,“玉颜斋从不试图讨好所有顾客。市井百姓图的是实惠温饱,不会耗费半月薪俸来买一盒胭脂。我们的客人,是那些对妆容有极高要求,且不吝钱财的贵女富妇。她们要的,不仅是颜色好看,更是独一无二,是彰显身份,是养护肌肤。”
她的声音渐渐褪去了刻意伪装的低沉,流露出一种属于商业掌舵者的清晰与冷静:“因此,我们不需广而告之,只需将全部心力,用于服务好这‘一小撮’人。她们满意了,其口口相传,胜过千金广告。这便是公子所说的‘口碑’。”
陆璟眼中闪过激赏的光芒。这番论述,与他近日思索的某些商业理念不谋而合。摒弃大而全,专注小而精,精准定位客群。
“妙极!”他忍不住轻赞一声,“那‘精’字,又作何解?”
“精,在于极致。”沈清弦继续道,谈及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信与热忱,“原料,必选最佳产地,最新鲜的时令。工艺,不厌其烦,反复调试,哪怕耗时数倍,也要做到膏体细腻、色泽饱和、香气持久。包装,不求奢华,但求雅致独特,令人一见难忘。”
“譬如公子方才验看的那款‘秋水’,”她举例说明,“为了调出最正的红中带绯,我们试遍了不同年份的紫茉莉,最终选定只有南疆某个山谷夏日清晨采摘的方合要求。为了使其更贴肤,加入了秘法提炼的珍珠水解液,而非普通的珍珠粉。这其中的成本与心血,远非寻常胭脂可比。”
她顿了顿,总结道:“我们卖的,不是一件简单的胭脂,而是一种承诺,一种体验。承诺她们用到的是世间最好的之一,体验的是被独特对待的感觉。所以,她们愿意付出更高的价格,并以此为荣。”
静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陆璟怔住了。
他并非对商业一无所知的纨绔,相反,他自幼涉猎广泛,近半年更是潜心研究经济之道。但他从未听过有人将经商之道阐述得如此清晰、深刻,甚至……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美学与哲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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