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做生意”,而是在塑造一个“品牌”,经营一种“认同”。
他原本以为这位“颜先生”只是技艺高超,或有几分小聪明,如今看来,其胸中丘壑,远超他的想象。
“先生高见,令陆某茅塞顿开。”陆璟的声音里带上了真正的敬意,不再是之前纯粹的商业客套,“‘精准识人’,‘极致体验’,‘塑造认同’……字字珠玑。这与我在古籍中所见‘不争而善胜’之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下,轮到沈清弦惊讶了。她没想到,自己融合了现代营销理念的思维,在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这里,不仅没有被视为奇谈怪论,反而得到了如此迅速且深刻的理解与共鸣。
“公子过誉了。”她按下心中的波澜,谦逊道,“不过是鄙人一点浅薄的经验之谈。倒是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洞悉此中关窍,才令人佩服。”
“先生不必自谦。”陆璟目光灼灼,“依先生之见,若将这‘玉颜斋’的模式扩而广之,用于其他行当,譬如绸缎、茶叶、瓷器,是否可行?”
沈清弦沉吟道:“原理相通,但具体施行需因物而异。绸缎可讲求独家织法、定制花纹;茶叶可讲究山头、年份、炒制师傅;瓷器可讲究独特釉色、名家手作。核心皆在于,找到那部分追求品质、认同价值的客群,并为他们提供不可替代的产品与服务。切忌贪多嚼不烂,盲目扩张,反而会稀释了‘精’字,失了根本。”
“先生所言,真乃金玉良言!”陆璟抚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知音,“如今许多皇商,倚仗身份,垄断经营,不思进取,产品数年如一日,价格却年年攀升。长此以往,非但于国无益,于民亦是盘剥。若都能如先生这般经营,何愁商事不兴?”
他这番感慨,已隐隐超出了商业讨论的范畴,带上了几分经世济民的色彩。
沈清弦心中更是震动。她深知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商人地位本就不高,多数商人求的也只是富贵逍遥。而这位“陆公子”,竟能从一家胭脂铺的经营,联想到皇商弊端、商事兴衰,其眼界与抱负,绝非寻常商贾或勋贵子弟可比。
他究竟是谁?
这个疑问,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沈清弦心头。
“公子志存高远,鄙人佩服。”沈清弦斟酌着词句,“只是,积弊已久,非一日可改。需有雷霆手段,更需水滴石穿之耐心。”
“先生说的是。”陆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看向屏风的目光,却愈发深邃,“与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这契约,签得值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屏风郑重地拱了拱手:“日后合作,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屏风后的沈清弦也站起身,隔着绢纱还了一礼:“彼此彼此,陆公子若有高见,也请直言。”
“一定。”陆璟微微一笑,“三日后,我会派人送来首批定金与部分稀有原料的样品。告辞。”
“公子慢走。”
张嬷嬷恭敬地引着陆璟主仆二人离去。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沈清弦一人。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道青色的身影汇入人流,渐渐消失。
心潮,却久久难以平静。
与“陆公子”的这次交谈,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不仅仅是谈成了一笔生意,更是一种思想上的碰撞与共鸣。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敏锐的洞察力以及隐约流露的远大志向,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
那是她在前世那个狭小的、充满算计和痛苦的后院里,从未接触过的广阔天地。
“小姐,”春桃悄声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契约成了,是桩大好事,您怎么看起来……”
沈清弦回过神,轻轻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觉得,这位陆公子,非常人。”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奴婢也觉得,那位公子气度不凡,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
沈清弦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
命运的轨迹,似乎从签订契约的这一刻起,开始加速,并朝着一个她既期待又有些不安的方向,坚定地滑去。
而走出“玉颜斋”的陆璟,并未立刻返回府中。他遣退了随从,独自一人在熙攘的街道上缓步而行。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方才“颜先生”的每一句话。
“精准识人……极致体验……塑造认同……”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光芒越来越盛。这些理念,不仅适用于商业,若运用到漕运管理、边贸互市、甚至官员考绩之上,是否也能收到奇效?
这位“颜先生”,简直是上天赐予他的一块瑰宝!其才学见识,远超朝中那些只会空谈的腐儒。
只是……
陆璟的脚步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位“颜先生”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但那份清越的底子,以及偶尔流露出的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总让他觉得有些异样。还有那始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态度……
他究竟是什么人?
好奇心如同藤蔓,悄然滋生,缠绕心头。
“看来,得好好查一查了。”陆璟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喃喃自语。这一次,不再是出于单纯的商业谨慎,而是掺杂了一种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明晰的、强烈的探究欲。
一场源于商业合作的理念碰撞,却在不经意间,为两颗卓越心灵的靠近,推开了一扇微掩的门。风,已然吹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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