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秋日的阳光已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玉颜斋”窗棂上糊着的浅碧色窗纱,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柔和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沈清弦前几日新调的“木樨清露”的香气,清甜悠远,不疾不徐,一如她此刻端坐在屏风之后的心境。
表面是平静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暗流。
那日与那位“陆公子”隔屏初谈,对方年纪虽轻,但言谈间透露出的敏锐、果决与隐隐的压迫感,让她无法等闲视之。他留下的那个城西地址,春桃和张嬷嬷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探听到那似乎与某个低调的勋贵之家有些关联,再具体的,便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这更坐实了沈清弦的猜测——此人背景深厚,绝非寻常富家子弟。
那一百盒胭脂、五十盒口脂的订单,如同一个甜蜜而危险的诱饵。接下,则“玉颜斋”可能借此东风,一举突破目前小众精品的局限,获得稳定的巨额资金流,为她未来的计划奠定坚实基础。但若是个陷阱,或是卷入什么不必要的纷争,那她辛苦建立的一切,都可能顷刻间覆灭。
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所以,今日这场关于样品的交锋,至关重要。她不仅要展示“玉颜斋”的实力,更要通过这次接触,进一步判断这位“陆公子”的为人与真实意图。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寻常丫鬟的素净打扮,脸上用了特制的脂粉,使得肤色略显暗沉,眉眼也描画得平淡了几分,一顶轻纱帷帽放在手边,以备不时之需。她选择依旧隐在屏风之后,保持“颜先生”的神秘感,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一种谈判的策略——未知,往往能带来更多的主动权与威慑。
“小姐,时辰快到了。”春桃悄步走进静室,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沈清弦微微颔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缕清雅的木樨香气纳入肺腑,心神渐渐沉淀下来,变得清明而专注。她伸手,将帷帽戴好,薄纱垂落,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几乎是在她戴好帷帽的同一时刻,店铺门口那串黄铜风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来了。
陆璟今日依旧是一身青衫,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却无任何纹饰,简洁利落。他步履从容地踏入“玉颜斋”,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在店内扫视一圈,与三日前并无二致,只是多宝阁上似乎添了几件新烧制的瓷瓶,造型别致。
张嬷嬷早已候着,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公子您来了,里面请,东家已在静室等候。”
陆璟淡淡“嗯”了一声,随着张嬷嬷走向后院。他的神情平静无波,心下却并非毫无波澜。这位“颜先生”行事谨慎,心思缜密,上次隔屏交谈,虽未见面,但其言辞之老辣,对商业规则之熟稔,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很好奇,今日这样品,这位“颜先生”又能拿出怎样的诚意。
静室的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带上。
室内光线略暗,那扇绢素屏风依旧立在那里,屏风后,那个窈窕沉静的身影端坐如仪。空气中除了那抹木樨甜香,似乎还多了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墨香,与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味道。
“陆公子,幸会。”屏风后传来那道经过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清越本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颜先生,久等了。”陆璟拱手一礼,在屏风前早已备好的梨花木椅上落座,姿态舒展,并无半分局促。
“公子客气。”沈清弦的声音透过屏风,平稳无波,“按约定,这是根据公子要求,赶制出的十盒样品。共五款胭脂,三款口脂,两款香膏。请公子过目。”
她话音落下,静室一侧的小门被推开,春桃低着头,捧着一个精致的黑漆螺钿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整齐排列着十个小巧的瓷盒,釉色温润,造型各异,盒盖上贴着用工楷书写名称的洒金笺。
春桃将托盘轻轻放在陆璟手边的茶几上,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陆璟没有立刻动手去拿,他的目光先是在那些瓷盒上逡巡片刻。单从这盛器的用心程度,便可窥见东家对此批货物的重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先拈起了那盒名为“海棠醉”的胭脂。
打开盒盖,一股清甜中带着一丝慵懒暖意的香气率先逸出。胭脂膏体色泽饱满,是极其正宗的海棠红色,细腻如缎。他用指尖极小力地沾取了一点,在手背上轻轻推开,膏体质地柔滑,延展性极佳,颜色与肌肤融合得自然贴服,毫无浮色,仿佛是从肌肤底层透出的好气色。
“色泽饱满,质地细腻,融合度上佳。”陆璟开口,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香气也别致。不知这‘海棠醉’的红色,是用何种花汁定色?可能保证大批制作时,色泽如一?”
他一开口,便直指核心——原料的稳定性和可复制性。
屏风后的沈清弦心神一凛,果然是个行家。她从容应答:“公子好眼力。此红色主要取自滇南特有的朱砂海棠,辅以茜草根汁反复调和定色。其产地固定,采摘有时,虽成本较高,但能保证每一批次的颜色偏差极小。若公子确定合作,我们会提前与产地订立契约,专供此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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