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晨雾像一匹巨大的白绫,尚未散尽,将珠江口的芦苇荡裹得朦朦胧胧。百越族首领阿蛮的船队已扬起风帆,三十艘独木舟首尾相接,船头插着的鸟羽旗在潮湿的风中猎猎作响,孔雀蓝的羽毛沾着露水,闪着细碎的光。阿蛮捧着片磨得光滑的龟甲站在旗舰船头,甲上用朱砂新填的《越人歌》墨迹未干:“楫击浪花白,船向长安开,风随归心去,帆载稻穗来。”他指尖轻轻划过龟甲的纹路,那凹凸的触感像在抚摸即将踏上的千里长路,从岭南的椰林到长安的宫阙,每一步都浸着族人的期盼。
罗铮蹲在岸边的沙地上,裤脚沾着晨露。他捡起根被潮水冲上岸的树枝,在平展的沙面上画出三条清晰的路线。最左一条沿着海岸线蜿蜒北上,旁边用石子标着“海道”;中间一条穿过层峦叠嶂的大庾岭,写着“陆道”二字;最右一条顺着赣江的脉络汇入长江,注着“水道”。三条线在长沙城的位置交汇,最终汇成一道指向长安的箭头,在沙地上形成个稳固的三角形。“你看这三角,”他用树枝点着交汇点,沙粒簌簌滚落,“海道快如奔马,却怕台风掀起的巨浪;陆道稳似磐石,却难行于崇山峻岭;水道缓若流水,却能载千斤粮草——三条路互为依托,就像这三角形的三个边,缺了哪条都立不住。遇台风便走陆道,逢山洪就转海道,总有一条能稳稳通向长安。”
他用三块鹅卵石摆出三角的顶点,又在每个顶点堆起小小的沙堆:“这是三个补给站,海道的雷州港、陆道的郴州驿、水道的豫章城,都已储足了粮草淡水。就算哪段路出了岔子,弟兄们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去年秦军南征时运粮,就用的这法子——暴雨冲断陆路那半个月,全靠海道的商船补了给养,才没让前线断了炊。”
墨雪蹲在旁边,正专注地拼装一个可调节路线的沙盘。那沙盘是个一尺见方的多层木盒,底层用青黑两色木料刻着岭南至长安的山川河流,蓝色的木片代表江河湖海,褐色的则是丘陵平原;中层嵌着十几片可滑动的铜片,分别刻着风雨、塌方、浅滩的图案,能模拟各种突发路况;最上层立着十几个小木人偶,连着盒底的机关,只要扳动侧面的木杆,人偶便会沿着选定的路线移动,遇到障碍会自动停下,等着重新规划方向。“这沙盘的关键在齿轮,”她边说边推动一片刻着波浪纹的铜片,代表山洪的蓝色木块应声升起,恰好挡住陆道的路线,“你看,扳这个杆,陆道就‘断’了,人偶会自动转走水道——就像给路安了双眼睛,哪里好走哪里难行,一看便知。”
她往沙盘枢纽处滴了点清亮的桐油,齿轮转动时发出顺滑的“咔嗒”声:“最妙是这边缘的刻度盘,”她指着盒边刻着的日晷纹路,“按每日行程转动指针,能算出抵达长安的准日子。首领你看,若一路顺风顺水,四十日就能见到长安的宫阙,刚好赶在秋收前把岭南的新稻种呈给陛下。”
船队出发时,蒙恬派来的护卫队已在岸边列成整齐的方阵。校尉勒住枣红马的缰绳,身上的明光铠在晨光里闪着冷亮的光,他对阿蛮拱手道:“将军令我等护送首领北上,沿途关卡已备好粮草。我等定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绝不让队伍受半分惊扰。”话音刚落,队列里响起整齐的甲胄碰撞声,像在为这句承诺加重注脚。
行至大庾岭时,天忽然变了脸,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山路瞬间变得泥泞难行,连最健壮的牯牛都打滑踉跄。罗铮展开油布裹着的路线图,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却没模糊图上的墨迹。他对阿蛮道:“按原计划,该转走水道了。”说着让人取出信号旗,对着山谷挥动——两面红底黑纹的旗子在空中划出特定的弧度,早在此处山腰设好的驿站见了信号,立刻升起炊烟,岸边很快备好了二十艘平底船,船工们披着蓑衣,正合力将粮草搬上船。阿蛮望着雨中仍清晰的路标——那是用青石板铺就的“之”字路,每隔三丈就有块刻着箭头的界碑,雨水顺着碑上的纹路流淌,却冲不掉那指向北方的方向。他忽然对身后的族人笑道:“中原人做事,真像咱们编的竹篮,经纬交织,密不透风,再大的风雨也漏不了底。”
墨雪在船舱里调整着沙盘,将代表暴雨的铜片稳稳滑到陆道位置,小木人偶果然“识趣”地转向水道。“你看,”她指着沙盘上豫章城的位置,那里插着面小小的秦军军旗,“这里的秦军已接了信,正等着咱们呢。”话音刚落,岸边就传来嘹亮的号角声,秦军的船队正顺流而来,船头堆着的新摘荔枝用冰窖镇着,红得像团火,剥开一颗,晶莹的果肉还带着晨露的清凉。
入夜后,队伍在豫章驿站休整。阿蛮的小儿子阿竹捧着块木炭,缠着罗铮要学画路线图。罗铮握着他的小手,在驿站的泥地上画了个小小的三角:“这三角的三个顶点,一边是咱们岭南的珠江,一边是中间的长沙城,一边是北边的长安——心往一处聚,路才往一处通,就像这三角,少了哪颗心都不圆。”阿竹似懂非懂,在三角中心画了个大大的太阳,奶声奶气地说:“那这是长安的太阳,照着咱们岭南的稻子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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