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的秋雨裹着潮气,顺着窗棂的缝隙往里钻,在案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齐地儒生借住的旧宅里,老儒正用细布擦拭那卷《论衡》残卷,竹简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二字的刻痕里还嵌着陈年的泥,却在油灯的跳动中,透出股破雾般的清明。檐角的雨水滴答、滴答敲着铜盆,像在为这卷书伴奏。
赵地的辩士总爱说天故生人老儒指尖划过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的字样,布巾擦过的地方,墨色渐渐显亮,说什么天有意志,生五谷是为了养人,降灾异是为了罚人。可你看这竹简,王充早在百年前就说透了——天地,含气之自然也,就像这雨,不是天在哭,是云气聚多了自会落。
年轻儒生捧着新抄的帛书,纸页边缘因潮湿微微发卷。他指着谴告之言,衰乱之语也的注脚,声音发颤:这话要是被巫祝听见,怕是要被斥为。可去年大旱,咱们没求雨,修了渠就来了水;今年蝗灾,没祭祀,种了芦苇就少了虫——这不正应了万物自生,不为故为
罗铮蹲在案边,指尖蘸着松烟墨,在帛上画下三个嵌套的三角形。最外层的大三角用浓墨标着,边角画着日月星辰;中层的三角稍小,写着,旁侧缀着草木鸟兽;最里层的小三角里,一个小小的字被圈在中央,墨线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像三道互相环抱的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先生看这三角的边角,他用指甲在嵌套处划了划,天地的边,也是万物的边;万物的边,也是人的边。三者共用着根基,却各有各的重心。就像《论衡》里说的,天地自个儿转,万物自个儿长,人不过是里头的一角,既不能替天拿主意,也犯不着怕天动怒。
他取来三根竹条,先用麻绳捆成大三角,再在里面嵌上稍小的三角,最后在中心安上最小的字架,三层竹条在衔接处紧紧咬合。你若硬把抽出来,他猛地扯断中心的竹条,整个嵌套结构松垮,就成了那些儒生说的天人感应,看似把人捧成了天地的中心,实则像断了腿的桌子,站不稳的。
墨雪蹲在角落,正用梨木片拼装推演模型。那模型是个双层的杠杆,下层的木板厚实,刻着二字,上面托着块可转动的圆木盘,盘上刻满星象与节气;上层的木板稍薄,写着,悬着个巴掌大的小铜人,铜人手里握着农具,支点处嵌着块磨亮的磁石吸住那些标着的铁牌。
这是测自然与人为轻重的,她转动下层的星象盘,让对准,上层的小铜人立刻微微倾斜,标着的铁牌吸在支点左侧,你瞧,若人为顺着自然来,比如惊蛰时翻土灭蝗卵,铁牌就往那边偏;若逆天而行,像大暑天还逼着庄稼疯长,铁牌就往那边沉。
她往模型边缘加了个刻度盘,盘上用红漆标着,每个刻度旁都画着对应的农具。去年蝗灾最凶时,她指着字对应的字,咱们按模型推,发现是过度垦荒,把湿地都改成了田,蝗虫没了天敌才泛滥。后来帮着种了芦苇荡,今年的蝗虫就少了七成——这就是《论衡》说的物自为,不是什么天在罚人。
院外忽然传来靴底碾过积水的声响,啪嗒、啪嗒,混着甲胄的碰撞声,越来越近。蒙恬的巡逻兵踏着泥泞走在巷里,校尉勒住马缰,甲胄上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将军说,他对身后的士兵道,赵地有些儒生总在夜里念叨《论衡》,说什么天无意志,别让他们借着这由头,搅得百姓不安分。
屋内,老儒慌忙将残卷塞进竹筒,年轻儒生用砚台压住帛上的三角图,罗铮则把竹条模型往炭盆后藏。雨声里,老儒忽然低声道:《论衡》里说人,物也;物,亦物也,咱跟草木鸟兽一样,都是天地生的,凭啥就得比它们高贵?可反过来说,咱会修渠、会种苇,这就是人的本事,不用跪着求天。
墨雪忽然转动模型,将标着的木片加在端,杠杆慢慢回平,铁牌悬在支点正中,不偏不倚,像颗守着平衡的星。你看,她抬头时,鬓角沾了片木屑,顺自然的势,用自己的力,这才是真本事。比巫祝跳大神强百倍。
巡逻兵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片刻,校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里面的人,安分些!别搞些离经叛道的名堂!脚步声渐远时,老儒从竹筒里抽出残卷,竹简上的二字在油灯下泛着光,像两盏指路的灯。
该给这三角起个名。年轻儒生提笔在帛上写,共生三角吧,天地、万物、人,谁也离不了谁。
罗铮把竹条模型重新拼好,三层三角在案上稳稳立着:《论衡》要讲的,原不是不敬天地,是要敬天地的规矩——就像农夫敬时节,工匠敬木石,敬的是实实在在的理,不是虚无缥缈的神。
墨雪收起模型,梨木片碰撞的轻响里,她轻声道:道理就像这杠杆,找对这个支点,再玄乎的辩题,也能落地生根,长出粮食来。
院外的雨还在下,檐水滴落铜盆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在为这新解的哲思,敲着踏实的节拍。而那卷《论衡》,在油灯的余温中,字里行间的迷雾渐渐散去,透出股与天地共生的清明来——仿佛那些被虫蛀的痕迹,都化作了生长的根须,扎进了赵地厚实的泥土里。
需要继续续写第二百五十五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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