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西的楚商会馆,檐角悬着的铜铃总在风里摇晃,把楚地的调子揉进咸阳的尘土里。这日午后,会馆后院的老槐树下,十几个楚地子弟正围着一张矮桌,桌上摊着卷墨迹斑驳的竹简——《哀时命》。墨雪用指尖点着“愿一见阳春之白日兮,恐不终乎永年”的字句,声音里带着楚地特有的尾音,像湘水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这诗太苦了,”梳着椎髻的少年商客搓着手,“唱起来像吞了黄连,不如《高唐赋》里的神女好听。”
墨雪抬眼笑了,将竹简往罗铮面前推了推:“你试试用《诗经》的‘风’体改改?比如把‘步徙倚而遥思兮’,改成‘徙倚遥望,中心彷徨’,叠字一增,既合秦地人说话的调门,又藏着楚地的缠缠绵绵。”
罗铮正用刻刀削着桐木片,闻言放下刀,捡起三根木片在桌上搭成三角:“你看这诗的骨血,其实是个锐角三角形——‘时命不通’是底边,沉得像铅;‘怀瑾握瑜’是短边,硬得像玉;‘上下求索’是长边,韧得像丝。改的时候得把这三角撑住,不然悲戚就散成了碎渣。”他挪动木片,让三角形微微倾斜,“就像这句‘驱车出门去’,得带点冲劲,像马车碾过石子路,咯噔一下,把闷气砸出个豁口。”
三日后,会馆的堂屋里多了件新奇物事。墨雪做的可折叠诗集架展开时,像只展翅的楚鸟——桐木框架上嵌着十二片活动竹板,每片都用烙铁烫着改后的诗句,背面装着铜制的小齿轮。扳动架侧的铜柄,竹板便顺着齿轨转动,或叠或展,竟能组合出不同的章句。“你听,”墨雪将“哀时命之不通兮”与“秦楚同此明月光”并置,竹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这样一拼,苦水里就掺了点甜。”
罗铮改编的“楚歌战阵”也成了。他把楚地的巫音调子揉进秦地的军乐里,“兰芷幽而有芳”唱三遍,一遍比一遍高,到第三遍尾音陡然转急,接上“何不改此度”的诘问,听得楚地子弟攥紧了拳头。有个卖漆器的老商客抹着眼泪:“这哪是唱歌,是把咱楚人的骨头碴子都唱得直起来了。”
麻烦是在第七日午后找上门的。蒙恬麾下的一队士兵堵住了会馆大门,领头的伍长举着长矛,喝令交出“惑乱人心的楚地邪诗”。楚地子弟慌得往货箱里塞诗集架,偏有个少年手忙脚乱,让展开的竹板卡在了箱缝里,“楚虽三户”四个字在日头下闪得刺眼。
伍长一把夺过诗集架,竹板上的“哀时命之不通兮”烫得最深,墨迹像要渗进木头里。他认得几个字,却不懂那曲折的文意,可方才隐约听见的歌声里,有股子不服输的犟劲,竟让他想起去年在岭南,断了粮还啃着树皮冲锋的弟兄。
“这诗……唱的啥?”他粗声问,长矛的矛头却垂了半寸。
老商客壮着胆子答:“唱的是咱楚人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又咽不下,就像沙子硌在牙里,总得吐出来才痛快。”
伍长捏着诗集架的铜柄转了转,竹板“咔嗒”作响,转出“上下而求索”五个字。他忽然想起家乡的老母亲,总在灶台边哼着类似的调子,说日子再难,也得往前挪。“收起来吧,”他挥了挥手,“别在大街上唱,招耳目。”
士兵们收队离开时,罗铮看见伍长怀里揣着片掉落的竹板,上面刻着“怀瑾握瑜”——那是墨雪特意用朱砂描过的,在阳光下红得像团火。
暮色降临时,会馆的歌声又起了。这次混进了两个秦兵的声音,他们是偷偷翻墙进来的,说听着这歌,想起了关中老家的麦子地。墨雪坐在角落,给诗集架的齿轮上着桐油,轻声道:“你说,这诗会不会像蒲公英?风一吹,就落到秦人的心里了。”
罗铮望着窗外咸阳宫的灯火,手里转着片竹板:“楚地的橘树移到淮北会变枳,但根还在。只要这歌里的劲儿不散,在哪儿都能扎下芽。”
夜渐深,巷口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听见会馆里传出的歌声,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他不懂楚地的诗,却觉得那调子像春汛,能把冻硬的土地泡得软和起来。而那架被伍长摩挲过的诗集架,正静静躺在会馆的柜里,竹板上的“上下而求索”,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喜欢青铜帝国特种兵与墨家机关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青铜帝国特种兵与墨家机关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