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嬷嬷上下打量她,确实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似乎又和从前那种畏缩的病态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姑娘好了就好。”胡嬷嬷笑笑,话锋却一转,“说起来,夫人前几日还念叨呢,说姑娘们渐渐大了,该多学些规矩,多出去见见世面。过几日知府夫人设赏花宴,递了帖子来,夫人想着带姑娘们一起去见识见识。三姑娘若是身子允许,也该去走走,总闷在屋里,于养病也无益。”
尹明毓心里咯噔一下。
赏花宴?见世面?
翻译一下:相亲预备会,或者更直白点——商品展示会。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再抬头时,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为难。
“母亲慈爱,时时惦记着我们,我感激不尽。只是……”她轻轻咬了下唇,声音更弱了几分,“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时好时坏。赏花宴那般热闹的场合,我若是去了,万一中途不适,反倒扫了母亲和姐妹们的兴,也失了礼数。不如……等下次我大好了,再随母亲出门?”
她说得合情合理,态度又卑微恳切。
胡嬷嬷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姑娘考虑得周到。既如此,老奴便这般回夫人了。”
“有劳嬷嬷。”尹明毓示意兰时。
兰时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个小荷包,悄悄塞进胡嬷嬷手里:“嬷嬷辛苦,喝杯茶。”
胡嬷嬷捏了捏荷包的厚度,脸上笑容真切了些:“姑娘客气了。那老奴就不多打扰姑娘休养了。”
送走胡嬷嬷,兰时关上门,回头看向自家姑娘,脸上带着忧色:“姑娘,您这样推了夫人的好意,会不会……”
“不会。”尹明毓走回廊下的躺椅边,重新坐下,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话本,“母亲只是惯例问问,并非真指望我去。我一个庶女,病恹恹的,带出去也没什么光彩。”
她看得明白。嫡母有三个亲生女儿,嫡出的五姑娘、六姑娘,还有一个记在名下养着的四姑娘,都是适婚年纪。这种社交场合,嫡母巴不得把所有资源都集中在她们身上,多她一个庶女,不仅没用,还可能因为表现不佳而丢脸。
之所以来问,不过是做足“慈母”姿态,免得落人口实。
她不去,正中嫡母下怀。
果然,胡嬷嬷回去回话后,嫡母那边再没提过这事。反倒是五姑娘、六姑娘院里的动静大了不少,裁新衣,打首饰,学规矩,忙得不亦乐乎。
尹明毓的小院依旧安静。
她甚至让兰时找了些菜籽来,在院子里那块小花圃旁边,又开了巴掌大的一小溜地,撒了点青菜种子。
“姑娘,您真要种菜啊?”兰时看着自家姑娘蹲在地上,用个小铲子笨拙地松土,忍不住问。
“试试。”尹明毓头也不抬,“种出来加个菜,种不出来就当活动筋骨了。”
阳光照在她微微沁出汗珠的额头上,脸颊因为劳作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兰时忽然觉得,姑娘这样蹲在泥地里摆弄菜籽的样子,比从前那个坐在绣架前愁眉苦脸、苍白怯懦的姑娘,要顺眼得多,也……鲜活得多。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滑过去。
尹明毓的豆芽发了一茬又一茬,凤仙花冒了头,牵牛花开始爬藤,那溜青菜也稀稀拉拉地长出了几片嫩叶。
她对自己的退休生活相当满意。
直到这天下午,一匹快马踏着暮色冲进尹府侧门,带来一个消息。
京城,谢府,大小姐病逝。
消息传到内宅时,尹明毓正就着最后的天光,看那本《南游记》的大结局。书生终于高中状元,狐仙却因为泄露天机助他而遭天谴,魂飞魄散。书生娶了宰相千金,洞房花烛夜,对着红烛恍惚想起那个眼含泪光却笑着对他说“珍重”的狐妖。
尹明毓合上书,心里没什么波澜。
老套。她想。要是她,才不干这种赔本买卖。
兰时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脸色有些白,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尹明毓翻书的手顿住了。
嫡姐……死了?
那个三年前风光嫁入京城宣平侯府,成为世子继室的嫡长女尹明悦,死了?
她对这个嫡姐印象不深。原身性子怯懦,很少往嫡姐跟前凑,只记得那是个明艳骄傲、目下无尘的姑娘,出嫁时十里红妆,轰动全城。
“怎么死的?”尹明毓问。
“说是产后血虚,拖了几个月,到底没熬过去。”兰时声音压低,“留下个不足周岁的哥儿。”
尹明毓沉默。
侯府世子继室,产后血虚,留下稚子……这些词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子豪门深宅里常见的、冰冷又复杂的味道。
“夫人那边怎么样?”她问。
“已经乱了套了。”兰时道,“夫人哭晕过去一次,老爷也从衙门赶回来了。几位姑娘都去了正院守着。”
尹明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动。
“姑娘,您……不去吗?”兰时小心翼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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