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凌晨三点公司窗外死寂的黑暗。
然后她就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耳边念叨:“姑娘,该喝药了。”
药?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青灰色的帐幔,边角绣着已经褪色的缠枝莲纹。转头看去,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正端着个瓷碗,碗里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味。
“放着吧。”尹明毓听见自己说,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碗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又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往她身后塞了个半旧的迎枕。
尹明毓靠在那儿,花了足足三分钟消化眼前的一切。
身体是陌生的,比她自己那个因为长期加班而亚健康的身体还要虚弱几分,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房间也是陌生的,不大,陈设简单,除了床、柜、桌、椅,就只剩窗下一张绣绷,上面绷着块绢布,只绣了半朵荷花。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江南尹家,七品通判府邸,庶出三小姐,生母早逝,性子怯懦,体弱多病。
尹明毓闭上眼睛,又睁开。
行吧。
加班猝死,穿越重生,经典流程。比起那些穿成罪臣之女即将流放、或者穿成冷宫妃子随时被赐死的开局,眼下这个身份——一个不受宠但好歹衣食无忧、病弱到没什么人指望她做什么的庶女——似乎不算太差。
尤其是对于上辈子卷生卷死,最后把命都卷没了的尹明毓来说。
“兰时,”她叫了小丫鬟的名字,这是原身生母留下的人,算是这院子里唯一可信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初刻。”兰时轻声回答,又把药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姑娘,药快凉了。”
尹明毓瞥了眼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慢吞吞地问:“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兰时愣了愣:“姑娘忘了?前日夫人那边传了话,若是姑娘身子好些了,今日该去给夫人请安的。还有……姑娘这幅绣品,夫人吩咐了要在月中前完成,说是要给五姑娘添妆用的。”
尹明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绣绷。
记忆里,原身就是为着这幅绣品连日赶工,前夜晕倒在绣架前,才给了她这个后来者可乘之机。
请安。绣花。
尹明毓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然后非常自然地抬手按住额角,眉头轻蹙,喉咙里溢出一声虚弱的闷哼。
“姑娘!”兰时顿时慌了,“可是又头疼了?”
“嗯……”尹明毓气若游丝,“晕得厉害……怕是起不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着兰时搀扶的力道,缓慢而坚定地重新滑回被窝里,还顺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和散在枕上的乌发。
“去跟母亲回话,”她闭着眼,声音细弱却清晰,“就说我旧疾复发,实在起不得身,万望母亲恕罪。至于绣品……”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半晌才接着说:“我这般模样,恐勉强绣了也是糟蹋好东西,反倒辜负了母亲的心意和五妹妹的脸面。不如请母亲另择巧手的姐妹,或从外头绣坊寻件好的,银子……从我月例里扣便是。”
兰时听得呆了。
姑娘从前最怕夫人不满,便是病得再重,只要还能动弹,定要强撑着去请安做事,生怕落个不敬嫡母、懒惰懈怠的名声。今日这是……
“姑娘,这……这合适吗?”兰时有些不安。
“按我说的去回。”尹明毓没睁眼,语气却不容置疑,“记得,咳嗽得厉害些。”
兰时看着她苍白却平静的侧脸,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定了定。姑娘自从这次醒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让人觉得踏实。
“是,奴婢这就去。”
兰时走后,尹明毓才重新睁开眼睛,望着帐顶。
不去请安,不绣花,不是因为偷懒——好吧,至少不全是。
她是在测试。
测试这个身份的“病弱”人设究竟能提供多少便利,测试那位嫡母对她这个庶女的容忍底线在哪里,也测试这院子里外,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结果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兰时带回的消息是:夫人体恤她病体未愈,让她好生休养,近日不必请安。绣品的事夫人没多说什么,只让库房支了二两银子另去采买,也没提从她月例里扣钱的事。
倒是跟着兰时一起来的大夫人身边的周嬷嬷,站在床边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说了几句“姑娘要好生保重”、“莫要辜负夫人慈爱”之类不痛不痒的话,眼神里却带着审视。
尹明毓当时正裹着被子,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成功让周嬷嬷退后了两步,草草结束探视。
等人都走了,兰时关上门,尹明毓立刻止了咳嗽,接过兰时递来的温水润了润嗓子,然后问:“外头天气如何?”
兰时虽不解,还是老实答道:“日头正好,暖和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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