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命运的“公测发布日”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寂中到来，又在一片无声的惊涛骇浪中过去。
苏念安没有去追问结果。林屿森在天亮前再次离开了家，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独自一人，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二十四小时。她关闭了所有新闻推送，不敢看手机，不敢开电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日常——去学校，上课，批改作业，然后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在寂静中等待。
她不知道那场豪赌是输是赢，不知道科屿科技这个名字是否还能在翌日的阳光下继续存在。她只知道，无论结果如何，第二天，十月十八号，她将穿上那件简洁的婚纱。
婚礼当天，凌晨四点。
苏念安几乎一夜未眠，在预定的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睛。窗外还是浓稠的墨蓝色，万籁俱寂。她起身，赤脚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零星闪烁的灯火，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五点半，化妆师和造型师准时上门。同来的还有作为伴娘的夏晓冉，以及苏念安的母亲。家里终于有了一些人气，但气氛却并不轻松。
夏晓冉努力想活跃气氛，叽叽喳喳地说着俏皮话，夸赞着苏念安的皮肤和婚纱。苏母则默默地在厨房准备着按习俗要吃的汤圆，眼神却不时担忧地飘向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儿。
苏念安坐在明亮的化妆灯前，像一个人偶般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抹。粉底液遮盖了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乌青，腮红扫上了脸颊，勾勒出虚假的红润。她看着镜中那个一点点变得精致、却也越来越陌生的自己，心里一片空茫。
化妆师手法熟练，一边工作一边说着吉祥话：“新娘子底子真好，稍微一化就美得不得了！今天一定是您最漂亮的一天！”
苏念安勉强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最漂亮的一天？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几个小时后，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会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她。
“念安，吃点东西吧？妈煮了汤圆，寓意团团圆圆。”苏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走过来，声音温柔，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苏念安摇了摇头，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什么也吃不下。“妈，我不饿。”
苏母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碗放在了一边。她走到女儿身后，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女儿，眼眶微微发红，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的安安，今天真的要嫁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念安努力压抑的情感闸门。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前一片模糊。她赶紧低下头，生怕眼泪弄花了刚刚化好的妆容。
“妈……”她声音哽咽。
“没事，没事，”苏母连忙安慰，自己却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要高高兴兴的。”
可是，怎么能高兴得起来？那个应该与她共享这份喜悦的男人，此刻身在何方？他是否平安？他是否……还能如期而至？
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担忧，像黑色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镇定。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夏晓冉看出她的不安，走过来握住她冰冷的手，用力捏了捏，低声在她耳边说：“念安，别怕。林屿森他……他一定会来的。”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底气。
一定会来吗？苏念安在心里无声地问。如果公司垮了，如果他背负着巨大的失败和债务，他还会愿意站在这里，履行这场婚约吗？那些恶意的谣言，是否会让他心生退意？
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她甚至开始想象，婚礼现场空无一人的场景，或者，他打来电话，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告诉她“对不起，念安，婚礼取消……”
想到这里，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新娘子，放松，抬头，我们画眼线了。”化妆师轻声提醒。
苏念安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女孩，穿着洁白的婚纱，妆容精致，本该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眼底却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惶恐和悲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化妆接近尾声。发型师开始为她做最后的发型固定，戴上精致的头纱。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按照流程，林屿森和迎亲队伍应该快要出发了。
苏念安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紧紧攥着裙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不是电话，是一条来自林屿森的短信。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一如他往常的风格：
「在路上。」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绪的流露，只是告知他的行程。
然而，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苏念安心头盘踞的大部分阴霾。他来了。他没有放弃。无论前方是怎样的结局，至少在这一刻，他正在朝着她走来。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防，汹涌而出。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眼泪弄花妆容，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耸动。
“哎呀，不能哭不能哭！妆要花了！”化妆师和夏晓冉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眼泪，补妆。
苏母看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混乱中，苏念安的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来了。这就够了。
妆发终于全部完成。苏念安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新娘，头纱轻覆，婚纱洁白，妆容完美。虽然眼眶还微微泛红，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泪水的、无比坚定的光芒。
无论他将带来怎样的消息，无论他们的未来将走向何方，这一刻，她是他的新娘。她将穿着这身婚纱，走向他，完成他们的约定。
婚礼当天的“化妆时刻”，在极致的担忧、恐惧和最终确认的等待中度过。它洗去了所有虚假的憧憬，留下了最真实的、愿意与爱人共赴未知的决心。
阳光洒满房间，门外，似乎隐约传来了迎亲队伍的喧闹声。苏念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勇敢的笑容。
她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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