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雪离去后，听雨轩内那股虚浮的香粉气似乎仍未散尽。
沈未曦垂眸，指尖摩挲着那盒掐丝珐琅宫粉的冰凉外壳。她并未如沈未雪期待的那般将其珍藏，反而用指甲轻轻挑开盒盖，拈起一点那色泽过于白皙的粉末，置于鼻尖细嗅。
一股浓烈而廉价的香气直冲脑门，其间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石灰的燥气。
“浮香散，用料粗劣，香气虚浮刺鼻，久用恐伤肌理。”沈未曦声音平静无波，将指尖的粉末弹落，“宫中赏赐？只怕是哪个不入流的作坊出来的次品，专程拿来恶心我的。”
青黛闻言，气得脸颊鼓胀：“大小姐她怎能如此！拿这等东西来糟践小姐！”
丹霞也蹙着眉：“就是，还摆出那般施舍的嘴脸！”
“她如今春风得意，自然要寻个不如意的来衬托。”沈未曦语气淡漠，将那盒宫粉随手丢在妆台角落，仿佛丢弃什么秽物，“只可惜，她这得意，怕是长久不了了。”
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高墙之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正沉浸于美梦中的沈府。前世，大约就是这个时候，沈家凭借囤积江南丝绸，在京城冬季售卖时狠赚了一笔，为沈未雪嫁入三皇子府增添了厚厚一份嫁妆。
可惜，这一世，她不会让他们如愿了。
“青黛，”她转身，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去请周掌柜过来一趟。”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周泰便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低调干练的模样：“世子妃有何吩咐？”
“周掌柜，我记得你提过，与城中几家绸缎商相熟？”沈未曦开门见山。
“是。东市‘云锦庄’的李掌柜，西市‘华彩阁’的孙老板，都与小人有几分交情，平日也有些生意往来。”周泰答道，心中已隐隐猜到这位世子妃恐怕又要有什么大动作。
沈未曦颔首：“很好。我要你立刻去联络他们，以及其他几家规模适中、且与沈家素有龃龉的绸缎铺子。”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行字，递给周泰：“告诉他们，我这里有批上好的江南云缎，愿意以这个价格，尽快出手。数量……就先按这个数谈。”
周泰接过纸条一看，眼皮猛地一跳。那价格，竟比沈家目前囤积货物的成本价还要低上一成！而那个数量，虽不足以冲击整个市场，却足以在沈家放货时，成为一个致命的竞争者。
“世子妃，这价格……”周泰有些迟疑，“是否太低了些？我们并无这批货啊。”
“我们是没有，”沈未曦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但沈家有。他们此刻库房里堆着的，就是这批‘货’。”
周泰瞬间明了，这是要釜底抽薪！利用信息差和价格优势，提前截胡沈家的客源，打乱他们的销售计划！
“小人明白了。”周泰心领神会，“只是，空口无凭，如何取信于那些掌柜？”
“告诉他们，三日内，可见样品。若不成，我赔他们三成定金。”沈未曦语气斩钉截铁，“另外，你再派人，在京中几家最大的茶楼、首饰铺附近，找些机灵的乞儿或婆子，散些消息出去……就说，江南今年风调雨顺，桑蚕大丰收，新丝价格恐有大跌之势，各家绸缎庄存货充足，劝告夫人小姐们不必急于一时，可观望些时日再购置新衣。”
周泰眼中精光一闪，彻底服了。这一手组合拳，先是低价搅局，再散播消息引发市场观望情绪，双管齐下，沈家那批囤积的丝绸，怕是要烂在手里了！
“世子妃妙计！小人这便去办！”周泰不再多言，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安排完商业上的狙击，沈未曦沉吟片刻，又铺开一张素笺。
这一次，她写的并非商业计划，而是一封简短的信。信中并无抬头落款，只寥寥数语，提及三皇子门下几位官员在漕运、盐引等事务上几桩隐秘却关键的贪墨线索，时间、涉及银两、关键人物，皆言之凿凿。
写罢，她将信纸封好，递给丹霞：“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世子爷的人手中。就说……是我送上的第二份‘投名状’。”
丹霞虽不解其深意，但见小姐神色凝重，立刻郑重接过：“是，小姐，奴婢定会办妥。”
当夜，萧执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而深邃的轮廓。他展开暗卫呈上的密信，目光扫过其上内容时，执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信上所书，虽非什么动摇国本的大事，却精准地戳在了三皇子一派的痛处，且证据相对容易查证。一旦被御史台那些闻风奏事的言官得到，足够三皇子焦头烂额一阵子。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的暗卫：“她可还说了什么？”
“回主子，沈小姐只说，这是送给您的第二份投名状。”
萧执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深沉如夜。一份是惊人的商业才能，一份是对朝局隐秘的洞察。他这个“冲喜”娶回来的夫人，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她撕毁悔婚书，强行留下，真的只是为了向沈家复仇？
“递出去吧。”沉默片刻，他终是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找个稳妥的渠道，让御史台的人，‘偶然’查到这些。做得干净些。”
“是。”
暗卫领命，无声退下。
萧执独自坐在书房内，望着跳跃的烛火，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未雪……三皇子……
她这是要借他的手，先斩断她嫡姐最大的倚仗。
这报复，来得又快又狠，且精准地利用了眼下三皇子因之前门人贪腐案正被陛下申饬、风声鹤唳的时机。
他这位夫人，不仅心思缜密，手段果决，对时机的把握，也堪称精准。
看来，他娶回来的，不是一只需要庇护的金丝雀，而是一头……懂得蛰伏与撕咬的幼豹。
这盘死气沉沉的棋局，似乎因为她这不按常理的落子，开始变得风起云涌了。
而他，竟隐隐有些期待，她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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