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离去后，那缕若有似无的冷冽药香仿佛仍萦绕在听雨轩内，提醒着沈未曦昨夜并非梦境。
“宫里的人……送参汤的人……”
她默念着这几个字，指尖在微凉的锦被上轻轻划过。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原以为对手只在沈家后院与这侯府内宅，却不想，一脚已踏入更为幽深的旋涡。萧执身中奇毒，下毒者能在这守备森严的侯府内院得手，其势力与手段，绝非寻常。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因未知而生的细微寒意压下。既已结盟，便无退路。当务之急，是尽快拥有足以自保、并能撬动棋局的力量。
天光未亮，她便已起身，坐于那方破旧书案前。铺开素笺，研墨提笔，将脑海中酝酿已久的谋划，细细落于纸上。
并非简单构想，而是一份极为详尽的《锦棠阁创设计划》。她需将那些超越此世的念头，用此时此地之人能够理解并执行的方式阐述明白。
定位、选料、制法、乃至那“夫人投资会”与“会员制”的细则，如何利用贵眷间的攀比之心，如何口耳相传以造声势……林林总总，务求清晰可行。写到后来，甚至连铺面该如何陈设，需得何种香氛点缀，她都一一注明。
青黛端着午膳进来时，见她仍伏案疾书，忍不住劝道：“小姐，您这都写了大半日了，仔细眼睛。”
沈未曦恍若未闻，直至最后一笔落下，吹干墨迹，将厚厚一沓计划书整理齐整，方觉腕骨酸涩，脖颈僵硬。她抬眼看向窗外，日头已然西斜。
“青黛，”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眼神却亮得惊人，“去寻世子爷的人递个话。”
青黛微怔：“小姐是要……？”
“告诉他，”沈未曦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今夜，我需与世子面谈。”
夜色如期而至，听雨轩内烛火通明。
沈未曦并未如昨夜那般坐于床沿等待，而是端坐于书案之后。她换了一身玉色中衣，外罩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素面褙子，墨发用一支简单的银簪挽起，洗去了昨夜的仓促与惊悸，显得沉静而从容。案上，正摆放着那份墨迹早已干透的计划书。
几乎是在更漏指向约定时辰的瞬间，一道玄色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带来一丝夜露的微凉。
萧执依旧是一身便于夜行的劲装，衬得面容愈发苍白，唯有一双眸子，在烛光映照下深不见底。他目光掠过沈未曦沉静的面庞，最终落在她面前那叠异常厚重的纸张上。
“夫人相邀，不知有何见教？”他开口，声线低沉，带着一丝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沙哑，听不出喜怒。他并未靠近，只立于光影交界之处，如同暗夜中的审视者。
沈未曦并未起身，只将那份计划书向前轻轻一推：“合作细则，尽在于此，请世子过目。”
萧执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缓步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那叠纸。起初只是随意翻看，但很快，他翻阅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神由最初的审视，渐转为专注，乃至最终凝滞于某些闻所未闻的字句之上，眸底深处掠过难以掩饰的惊异。
这纸上所书，条理之清晰，谋划之周密，尤其是其中“会员”、“口碑营销”等新奇概念，构思之精妙，远超他麾下任何一位打理产业的管事。这绝非一个寻常商贾之女，甚或一个深闺妇人所能企及的见识。
他抬眸，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未曦脸上，带着探究与审视：“这些，皆出自你手？”
“是与不是，重要么？”沈未曦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重要的是，此计可行，能生利。侯府库房需充盈，世子您……需要更多的资源与耳目，而妾身，需要安身立命，乃至……复仇的资本。”
她将“资本”二字，说得清晰而坦然。
萧执放下计划书，指尖在“利银预估”一项上轻轻一叩：“所以？”
“故而，需借世子之力，迈出这第一步。”沈未曦言语条理分明，“其一，借调三两名绝对可靠之人。明面上需一能打理铺务、应对官面的掌柜，暗地里需能护卫铺子周全、保障原料畅通之人。”
“其二，”她继续道，“需一处位置适中，不易受地痞骚扰，亦不易被对头刻意寻衅的铺面。无需阔绰，但求雅致清静。”
“其三，”她略一顿，抛出己方筹码，“‘锦棠阁’所获利银，妾身分与世子三成。此外，此铺亦可作为收集京城各方消息的一处暗桩。”
三成利银，加上一个潜在的情报来源，换取他的庇护与启动之资。这是一场明白的交易，她展示了自身的价值，也提出了确切的需求。
萧执沉默地看着她，烛火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确实需要银钱，也需要更多窥探外界的窗口。这个女子的胆识与能力，一次次超出他的预计。
“人，可以给你。”片刻后，他终是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明日，会有一个叫周泰的人来见你。他曾是本王亲卫，因伤退出，经营过铺面，身手足以应付寻常麻烦。铺面，东市有一处本王名下产业，位置尚可，稍加修葺便可使用。”
沈未曦心中一定，微微颔首：“多谢世子。”
“不必言谢。”萧执目光深邃，“记住你的承诺。三成利银，以及……此处。”他指尖点了点计划书上“消息汇集”四字。
“自然。”沈未曦应道，“盟约既成，自当各尽其力，言出必践。”
萧执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言，将那份计划书纳入怀中，身形微动，便如暗影流泻，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夜色，踪迹全无。
沈未曦独坐灯下，望着他消失的窗口，紧绷的背脊方才微微松弛。
第一步棋，总算落下。
周泰……她于心中默念此名。
明日，便是真正的开端。而萧执离去时那句未尽的审度，如同无声的鞭策。
她知道，自明日始，她唯有做得更好，方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棋局中，争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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